29、厄文(第4/5頁)

她只是略微點了個頭。

厄文把那塊又腥又臭、還滴著油的脂肪拿到他張開的嘴邊,按著她的做法,快速地把銳利的刀鋒向後拉回。

他差點把自己的鼻子削掉。如果刀子不是因為碰到海豹皮(姑且當成海豹皮吧)、軟肉以及白脂肪而稍微向上扭了一下,他早就把自己的下嘴唇割下來了。現在,一滴血正從他被切到的鼻中隔滴下來。

沉默女士沒去注意他的血,略微搖了搖頭,然後把自己的刀交給他。

他又試了一次。他感覺到手中這把刀不尋常的重量,然後很有信心地把刀子割向他的下嘴唇,雖然這時另一滴血正從他的鼻子滴到脂肪上。

刀刃完全不受阻力地割穿脂肪。他實在很難相信,她的小石刀竟然比他的刀子還鋒利好幾倍。

脂肪片塞滿他的嘴。他咀嚼著,擺出一臉無辜的模樣,隔著舉在半空中的脂肪及石刀,向女人點頭表示感謝。

味道就像是從沃威奇下水道出口處的泰晤士河河床上挖起來的一條死了十天的鯉魚。

厄文非常想嘔吐,把嚼到一半的脂肪團吐到雪屋地上,但估計這樣做會讓這趟微妙的外交使命無法達成,於是他把剩下的脂肪吞下肚。

他露齒微笑來感謝沉默女士給他這份佳肴,努力把揮之不去的惡心感壓下去,還偷偷把冰凍的連指手套折起來當手帕,來擦拭他被割傷一點且流了不少血的鼻子。看到愛斯基摩女人做出手勢,要他再多割幾片脂肪來吃,厄文可是嚇壞了。

他依然保持微笑,切下並吞下另一片。他在想,他現在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嘴裏塞滿了一大團動物的鼻腔黏液。

但是他的空腹竟然翻攪、抽搐著,想要吃更多。那發臭脂肪裏的某種成分,似乎能滿足他從來不知道的深切渴望。如果不是內心抵觸的話,他的身體還想得到更多。

接下來幾分鐘就和平常家居生活一樣,厄文中尉這麽認為。他坐在鋪著白熊毛皮的雪台上,快速甚至熱切地將海豹脂肪切成一片片吞下肚,而沉默女士則把比斯吉弄成碎片,快速地浸到他母親的瓷罐裏,像水手們用面包去蘸盤子裏的肉汁那樣,然後發出滿足的咕嚕聲把果醬吞下肚,聲音似乎來自她喉嚨深處。

她的乳房一直裸露著,讓第三中尉約翰·厄文在享用愈來愈少的海豹脂肪時,可以帶著欣賞的眼光,甚至是完全放松地端詳。

如果媽媽現在看到她的兒子和她的罐子,會作何感想?厄文想。

他們兩個人吃完了食物。沉默女士吃完所有的比斯吉及瓷罐裏的果醬,厄文也吃掉不少脂肪。他想要拿他的連指手套來擦下巴與嘴唇,但是愛斯基摩女人卻再次把手伸向壁龕,拿出一些松散的雪給他。因為這間小雪屋的溫度感覺上似乎高於冰的熔點,厄文自覺地把脂肪的油脂從臉上抹掉,用袖子把臉擦幹,然後準備把剩下的海豹皮與脂肪交還給女孩。她做手勢指著那個壁龕,於是他盡力把脂肪塞到壁龕最裏面。

現在,最困難的部分來了。中尉想。

要如何只用一雙手和無聲的手勢,就傳遞出“有一百多個人正受到壞血病威脅,急需人提供打獵及捕魚秘訣”的信息?

厄文放手一試。沉默女士深邃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時,他做出人在走路的樣子,揉肚子來表示這些人肚子餓,比劃出兩艘船的三根船桅,表演船員們生病的樣子,把舌頭伸出嘴外,兩眼扮成過去常惹他母親生氣的鬥雞眼,接著模仿人跌倒在熊皮外袍上。接著他指著沉默女士,賣力演出她投擲長矛、手握釣竿及把獵物拉回來的動作。厄文用好幾種方式來指那塊他剛剛收起來的脂肪,接著指指雪屋外面,再次揉他的肚子、扮鬥雞眼、跌倒,然後又揉肚子。他指著沉默女士,然後為了做出“請教我們如何做”的手勢而一陣手忙腳亂;接著又重復擲長矛、釣到魚的動作,中間還暫停下來指著她;伸開手指放在眼前,示意視線射向眾人;揉他的肚子來表明她要教導的對象是誰。

做完這些,汗水從他的眉毛滴了下來。

沉默女士看著他。他剛剛忙著做那些滑稽的動作,即使她之前又眨了一次眼,他也不會注意到。

“喔,好吧,真是一番折磨。”第三中尉厄文說。

最後,他只能把幾層衣服及外衣的紐扣再扣起來,把船上的餐巾及他母親的瓷罐再裝回皮背包裏,結束這天的工作。也許他已經把信息傳給她了,而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也許如果他將來常常到這雪屋來……

在那一刻,厄文的心思轉到自己身上,他嘗試駕馭自己的思緒,就像馬車夫駕馭著一對難以馴服的阿拉伯馬。

或許,如果他常常回來的話,他也可以參與她晚上的獵捕海豹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