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培格勒(第4/7頁)

“是的。”培格勒說,“但是達爾文先生非常熱衷這樣的想法。他看起來就像個經歷過宗教信仰改變的人。”

“我相信他已經改變信仰了,可以這麽說。”布瑞金說。現在只看得見太陽最上面的三分之一了。“我提到達爾文先生是因為,在這次探險隊起航前我們兩人的共同朋友跟我說他正在寫一本書。”

“他已經出版過好幾本書了。”培格勒說,“你記得嗎,約翰,就在我去找你學習的那一年……一八三九年,我們討論過他探討皇家海軍小獵犬號造訪各個國家地質學與自然史的日記。我沒有錢買這本書,但是你說你讀過。我相信他還寫過好幾冊他觀察的植物與動物生活的書。”

“沒錯,是《皇家海軍小獵犬號探索之旅的動物學》。”布瑞金說,“我也買了這套書。不過我的意思是,他正在寫一本比先前這些更重要的書,如果我的好友貝畢基沒說錯的話。”

“查爾斯·貝畢基?”培格勒問,“那個喜歡組裝一大堆古怪東西的人?還組裝過一部能計算的機器?”

“就是他。”布瑞金說,“查爾斯跟我說,這些年來達爾文先生一直在撰寫一本相當有意思的書探討生物演化機制。很顯然,這本書采用了不少比較解剖學、胚胎學以及古生物學的信息……也許你還記得,這些全都是以前和我們同船的那位自然學者很感興趣的學科。但是不論真正原因,達爾文先生似乎不希望出版這本書,而且根據查爾斯的說法,這本書有可能在任何人的有生之年都不會出版。”

“生物演化?”培格勒復述一次。

“是的,哈利。這想法就是各種生物並不是在創造後就維特不變,而是可以隨著時間……相當長的時間……改變,讓自己適應環境,萊伊爾先生那種無限漫長的時間。所有文明基督徒的想法都恰好相反。”

“我當然知道生物演化的意思。”培格勒說。他試著不讓對方看出他因為被當成學生教導而有些不悅。師生關系的問題就是,即使其他事物都改變了,師生關系還是維持不變,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現這事實。“我已經在拉馬克(Lamarck)的書上讀過這概念。還有迪德若(Diderot)的書。還有巴馮(Buffon)的書,我想。”

“是的,這是個老理論。”布瑞金的語氣愉悅,但略帶抱歉之意。“蒙特裘(Montesquieu)談過這種理論,就和莫坡丘(Maupertuis)及你剛才提到的那幾位一樣。甚至連我們前船友的祖父伊若姆斯·達爾文(Erasmus Darwin),也提過這種理論。”

“那麽,查爾斯·達爾文的書為什麽會那麽重要?”培格勒問,“生物演化是個不新鮮的點子,教會及自然學者已經拒絕好幾代了。”

“如果查爾斯·貝畢奇以及達爾文先生和我的共同朋友的話可以信任的話,”布瑞金說,“如果這本新書會出版的話,就提出了生物演化確實有某種機制存在的證據,而且書中提供了一千個或者一萬個有關這機制運作的具體例子。”

“這個機制是什麽?”培格勒問。太陽已經消失了,玫瑰色的薄暮消逝成日出前的淡黃色微光。現在太陽已經完全不見了,培格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剛剛看到過。

“天擇,它的起源是無數物種之間的競爭。”年老的次階軍官助理說。“這種選擇機制能夠在經過很長的時間後,將生物的有利特征傳下去,並將不利的特征,也就是對生存及繁衍後代的幾率沒有貢獻的特征淘汰掉。這裏所說的,是萊伊爾所說的時間規模。”

培格勒想了一分鐘。“你怎麽會想談這件事,約翰?”

“因為我想到在冰原上那只掠食者朋友,哈利。因為我想到你剛丟在原先黑色篷室所在地的焦黑頭骨。約翰爵士的黑檀木老爺鐘曾經在那間篷室中滴答作響。”

“我還是不太了解。”培格勒說。當他還是約翰·布瑞金的學生,隨著小獵犬號在海上遙遙無期地到處漂泊的五年裏,他經常這麽說。原本探勘之旅預計為兩年,培格勒也跟蘿絲保證他在兩年內會回來。小獵犬號在海上第四年,她死於肺結核。“你認為冰原上那只東西,是經常在這裏碰到的普通白熊經過物種演化後的產物?”

“恰好相反。”布瑞金說,“我懷疑,我們是不是遇上了某個古老物種的最後幾位成員,比起它後代的物種,也就是在這裏看到的一大堆北極熊,它的身軀更高大、更聰明、動作更快,而且殘暴無限多倍。”

培格勒思索著這一番話。“某個從大洪水前一直存活到現在的物種。”他最後說。

布瑞金聽了之後咯咯笑。“如果你把大洪水當成隱喻,是的,哈利。但是,你也許還記得,我完全不相信有大洪水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