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富蘭克林(第4/6頁)

他的第一任妻子身材嬌小、脆弱,卻擁有驚人的意志力及體力,曾經要求他繼續第二次探險,去尋找西北航道,還說這趟陸海路並用的探險應該要沿著北美洲的海岸線走。她說這話時嘴裏已經咳出血來,她也知道她人生快到終點了。她說,在她人生結束時,如果他身在別的地方,對她而言會比較好一點。他相信她。或者說,至少他相信對自己會比較好一點。

約翰·富蘭克林是個非常虔誠的信徒。他祈求上帝讓伊蓮娜在他出發前就先過世,但她撐過去了。他在一八二五年二月十六日出發,在前往大奴隸湖的途中寫了很多封信給他的愛妻,在紐約市及奧伯尼把信寄出。四月二十四日,他在彭圭森英國海軍基地得到她過世的消息。她在他的船離開英格蘭後沒多久就過世了。

一八二七年,他結束探險回來,伊蓮娜的朋友珍恩·葛瑞芬已經在英國等他了。

海軍上將的酒會到今天還不滿一個星期,不,是剛好一個星期,在這該死的感冒之前。當然,約翰·富蘭克林爵士以及幽冥號與驚恐號的所有軍官和副官都參加了酒會。此外,參與這次探險的一些非軍職人員——幽冥號的冰雪專家詹姆士·瑞德,驚恐號的冰雪專家湯馬士·布蘭吉,以及幾位發餉官、船醫及主計官也參加了酒會。

穿著嶄新的藍色燕尾服及藍色金邊長褲,配上飾有金穗的肩章、典禮佩劍以及納爾遜時代的三角禮帽,富蘭克林看起來相當風光。他的旗艦幽冥號的船長詹姆士·費茲堅常被稱為全皇家海軍最英俊的人,當時看起來就和這位戰爭英雄一樣搶眼有禮。費茲堅當晚幾乎風靡眾生。法蘭西斯·克羅茲則和平常一樣,看起來僵硬、笨拙、憂郁,並且帶著一點醉意。

但是珍恩弄錯了,北極議會的會員們並不是富蘭克林的朋友。事實上,北極議會根本不存在。它只是個名譽學會,不是真正的組織,不過它還是全英格蘭最難入會的“老男孩”俱樂部。

酒會時他們全混在一起:富蘭克林、他的領導軍官們,以及傳奇的北極議會裏那些高個兒、消瘦、灰發的成員。

要成為這個議會的會員,基本條件就是帶領一支探險隊走向北極圈的最北端……而且活著回來。

擁有會員資格的那一長排人當中,富蘭克林的排名算是落尾端。他只能為自己的毫不起眼感到汗顏及結舌。梅爾維爾子爵在其中最值得注目。他曾經是海軍部的部長,也是這次探險的贊助人約翰·貝羅從前的贊助人。不過梅爾維爾並不是北極探險老手。

那天晚上的富蘭克林有點緊張,對他而言,北極議會這些大多是七十多歲的真正傳奇人物比較像是《麥克白》裏十三個女巫,或類似群聚的灰色幽靈,不像是活著的男人。他們當中每一位都比富蘭克林更早去尋找西北航道,而且都活著回來,不過都只剩半條命。

那天晚上富蘭克林在想,在北極圈過冬後,有人還能真的活著回來嗎?

約翰·羅斯爵士的蘇格蘭尖臉上棱面比冰山的棱面還多,眉毛向外突出,就與他的侄兒詹姆士·克拉克·羅斯從南極旅行回來後所描述的企鵝頸毛與羽毛一樣。羅斯的聲音粗啞,像拖著一塊沙石劃過破裂甲板的聲音。

約翰·貝羅爵士比上帝還老,而且權力是上帝的兩倍。他是英國專業極地探險之父。當晚在場的所有人,即使是白發的七十幾歲老人,都只能算是男孩——貝羅的男孩。

即使與皇室成員相比,威廉·裴瑞依然是紳士中的紳士。他曾經四次試圖穿越西北航道,卻只是去目睹船員們死亡,他的怒氣號被冰擠壓、碎裂、沉沒。

剛被冊封為爵士的詹姆士·克拉克·羅斯適逢新婚。他的妻子要他發誓不再從事探險。如果他願意,這次探險的總指揮會是他,而不是富蘭克林,他們兩個人都心知肚明。羅斯和克羅茲站在一起,離其他人有些距離,他們喝著酒,談話聲卻輕柔得像在密謀似的。

那可惡的喬治·貝克爵士!要與曾經是他手下的小小準尉(還是個好色之徒)同享爵士頭銜,富蘭克林一直無法釋懷。在這歡慶的夜晚,約翰·富蘭克林爵士船長幾乎希望黑本在二十五年前沒把火藥及子彈從決鬥用的手槍裏取走。貝克是北極議會中最年輕的成員,即使經歷了皇家海軍驚恐號被猛烈撞擊而且幾乎沉沒的悲慘事件,他看起來還是比其他人都快樂且自鳴得意。

約翰·富蘭克林爵士船長本身滴酒不沾。在喝了三個小時的香檳、葡萄酒、白蘭地、雪利酒及威士忌之後,其他人都開始放松,他身旁的笑聲愈來愈大聲,大廳裏的談話也愈來愈不正經。富蘭克林卻變得更加鎮定,他明白,這次酒會以及這些金質鈕扣、絲綢領結、閃亮肩章、精致美食、雪茄及笑容,都是為了他而準備。這一次,全部都是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