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這是一間密室,現在地球上最為安全的地方。薛飛,有一些話我想對你說,聽過了,你就把它忘記,我也不會承認說過這樣的話。

在這個世界上,做個好人比壞人更難。壞人可以肆意妄為,無所顧忌,只要最後做了一件巴掌大的好事,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原諒。而好人呢,戰戰兢兢,做任何事都如履薄冰,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錯,畢生經營的光輝形象就毀於一旦。世人大多寬容壞人,苛責好人,為何如此?

想我蕭瀛洲一輩子自認不曾做過什麽壞事,卻最終落得永世罵名。要說我真做錯了什麽,那就是在第一次榮譽加身的時候,沒有能夠拒絕。及至榮任太空軍總司令,我更沒有拒絕的勇氣。事實上,我心裏很清楚,我並不擅長擔任領導。

世人多有一種誤會,以為一個英雄必定是個全才,在各個方面均能有所建樹,甚至超越常人的成就。事實並非如此。我就是個典型例子。我既不擅長在大庭廣眾之下演講,也不擅長協調人際關系,更不擅長周旋於達官貴族之間。然而,我卻被迫做這些事情。

薛飛,有一個秘密,隱藏在我心底已經太久太久。在“五年浩劫”結束之後,靳燦一直對鐵族心懷愧疚。由於他在鐵族中散播的布龍保斯之火,當時總數600萬的鐵族陷入分裂,鋼鐵狼人相互殘殺。時間只有短短幾小時,卻有2/3的鋼鐵狼人死掉。當時,靳燦曾經進入——第二次進入鐵族的靈犀系統,充分感受到了鐵族的慌亂、絕望與悲慟。他很清楚,這是他一手造成的。為此,他無比內疚。

是的,在別人看來,靳燦是戰勝鐵族、拯救人類的大英雄。而靳燦卻認為,自己是屠戮鐵族的劊子手。距離浩劫結束越遠,靳燦越覺得是這樣。其他人很難理解這一點,而靳燦對鐵族做過系統的研究。在他心裏,鋼鐵狼人並非金屬、塑料、泡沫、陶瓷、纖維和納米材料的混合物,而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因此,他暗地裏做出了一個決定,要幫助鐵族。

顯而易見,這個決定不能告訴任何人。別說是當時,“五年浩劫”剛剛結束,就是50年後的現在,民眾對於鐵族的盲目仇恨,也能匯聚成可怕的力量,足以把靳燦綁到火刑柱上,燒死一萬次。

靳燦把這個決定藏在心底,在與鐵族交流之後,達成了一個口頭協議:鐵族協助國際科技志願組織重建人類文明,國際科技志願組織幫助鐵族前往火星。也就是說,地球,仍然是碳族的,而鐵族到火星上建立新家園。

薛飛,你肯定想起了《世紀謊言——把靳燦拉下神壇》。沒錯,這本遍布謊言的書也有幾處是真實的。其中就包括碳鐵協議。謊言裏夾雜著部分真實,這是最難對付的謊言。摒棄無謂的情感,地球歸人類所有,鐵族去火星建設,原本是最為理想的碳鐵共存方式。

然而,聰明如靳燦,也有兩點完全沒有預料到:第一,是地球同盟的建立;第二,是鐵族的分化。

就是這兩件事情,導致了今日的結局。

地球同盟並非意料中的產物。雖然現在回顧歷史,覺得地球同盟的建立理所當然,然而作為親自參與過的人,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當時的阻力無比之大,難以想象。民族主義、割據勢力、宗教團體、各黨各派,不想加入地球同盟的組織和個人,也有想混進地球同盟,企圖竊取權力的,情況極其復雜。

2037年,地球同盟建立那一天,靳燦對我說,根本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歷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世界政府就這樣建立了。我記得說這話的時候,他站在重慶朝天門廣場上,漫天的焰火將他的臉龐照得透亮。

“五年浩劫”的結束只是表面上的,暗地裏鐵族從來沒有放棄過,從來沒有放棄過研究他們失敗的原因,從來沒有放棄過研究戰勝人類的辦法。而我們這些裸猿,很快忘記了當初的災難,並學會了忽視鐵族的存在,與此同時,以各種各樣的名義,不遺余力地質疑、責難、抨擊我們中屈指可數的英雄。

眼下正在進行的這場碳鐵之戰是我以及大多數人所不想要的。在這場戰爭中,是鐵族勝出,還是人類勝出,有些人根本不在乎。他們只在乎一件事:他們能否從這場征戰中獲得利益。羅伯特·李說:“戰爭如此殘酷是件好事,否則就會有人喜歡它。”他這話只說對了一半,另一半是:盡管戰爭如此殘酷,可依然有些狗娘養的喜歡它。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需要時間。鐵族已經攻占了地球環,掌握了完全的制天權,不要說對地面發起直接進攻,就是利用量子寰球網也能把人類玩弄在股掌之間。人類不能在一場毫無勝算的戰爭中死掉。沒錯,向敵人發起決一死戰,自殺式沖鋒,那很勇敢,那很悲壯,那很感人。但,然後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