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蚯蚓(第3/10頁)

“沒錯,是這樣,但這絕不是魯郁有意造成的,甚至——不是魯郁造成的。警官,你懂我的意思嗎?也許……”她斟酌著把這句話說完,“這才是老頭的病根,但他是無意的,是以‘高尚’的動機來做這件醜惡的事。”

這段話比較晦澀,繞來繞去的,不像錢夫人快人快語的風格。做筆錄的小李警官沒聽明白,擡頭看了頭頭一眼。但朱警官馬上明白了,因為錢夫人的眼睛說出了比話語更多的東西。她實際是說:也許,今天工程的病根是在丈夫當政時就種下的,到現在才發展成氣候。丈夫在潛意識中想為自己開脫,因而把現任指揮長當成了替罪羊。當然,由於老人大腦有病,這種想法並不明確,而是埋在很深的潛意識之下,就像遷徙興奮期的大雁或大馬哈魚會不由自主向著某個目的前進,但其實它們並沒有清晰的意願。

蔡玉茹看到朱警官在沉吟,知道自己對丈夫的“指控”同樣過於離奇,不容易被外人接受。她狠狠心說:

“有件事我原不想讓外人知道,但我想不該對警方隱瞞。你們可知道,老頭子的病情發展到什麽程度嗎?這幾年他經常在深夜夢遊,一個人反鎖到書房裏,不知道鼓搗什麽東西。夢遊能持續兩三個小時,但白天問起他,他對夜裏的活動一概不知。”她解釋說,“是真的不知道,不是裝的。因為有一天,白天,他非常惱火地質問我們,誰把他的個人筆記本電腦加了開機密碼。我倆都說不知道,兒子幫他鼓搗一會兒,沒打開,說明天找個電腦專家來破解。但到晚上,他在夢遊中又反鎖了書房門,我隔著窗戶發現一件怪事:老頭子打開電腦,非常順溜地輸進去密碼,像往常那樣在電腦前鼓搗起來,做得熟門熟路!我這才知道,那個密碼肯定是他在夢遊中自己設置的。”

“你是說,他只有在夜裏,夢遊狀態下,才能回憶起密碼,而白天就忘了?”

“對。匪夷所思吧?但我和兒子觀察了很久,確實如此。醫生說,老頭子是非常嚴重的分裂人格症。白天,第一人格牢牢壓制著第二人格。第二人格努力要突破壓制,就在夜裏表現為夢遊。”

對丈夫做出如此尖銳的剖析,確實非常艱難,但她為了替魯郁負責,不得不“家醜外揚”。朱警官欽佩這位大義的婦女,連連點頭:

“阿姨,我懂你的意思。謝謝你,謝謝你的社會責任心。”

“朱警官,還有一點情況,我想應該讓警方知情:關於老頭要報案的事。我已經提前告知小魯了,讓他有點心理準備。唉,打電話給小魯兩口子說這些話時,我真臉紅啊。小魯兩口兒倒是盡心盡意地安慰我。”

朱警官也真誠地安慰她:“阿姨你不要難過,我理解你的難處,非常理解。至於案子本身你盡管放心,等明天錢老來報案時,我們會認真對待,認真調查,盡量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復。當然絕不會冤枉魯郁先生的,那可是個大人物,國家級工程的指揮長,誰敢拿一些不實之詞給他定罪?反正我沒這個狗膽,哈哈。”

基地雖然在地下,但通過光纖引進來自然照明,明亮通透,同在地上一樣,只是沒有地上的酷熱。魯郁老總個子稍矮,貌不驚人,衣著簡單,乍看就像一個民工。他雖然已經知道了警方的來意,但面色平靜如常,同兩位警官握手,同錢小石則是擁抱,還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小錢笑著說:

“少給我套近乎!我是警方公派人員,陪同兩位警官來調查你的犯罪事實。”他嘆著氣,大搖其頭,“郁哥你說,一個人病前病後咋能變化這麽大?尤其是我爸這樣的恂恂君子!我現在非常相信荀子的話:人之初,性本惡。大腦一旦得病,失控,就會恢復動物的叢林本能——豎起頸毛悚然四顧,懷疑黑暗中到處都是敵人。”

魯郁平靜地說:“錢老永遠是我的恩師。”停了片刻,他又加重聲音重復,“我相信他永遠都是我的恩師。”

他的重復似乎有一種特別的意味。等到幾天後,一切真相大白於天下時,錢小石才意識到魯郁大哥這句話的深意。

不管怎麽說,警方調查還是要進行的。魯總先讓客人們看了有關“沙漠蚯蚓”的宣傳片。有句俗話叫“眼見為實”,其實這話不一定正確。此前兩位警官已經目睹和觸摸了真正的“沙漠蚯蚓”,在他們印象中,它們只不過是普通的沙粒,是僵死的東西,最多形狀有點特殊罷了。但看了宣傳片,他們才知道“沙漠蚯蚓”的真實面目。影片中的圖像在一維方向上放大了一百倍(體積上放大了100萬倍),現在那些個玩意兒恰如蚯蚓般大小,長圓柱形,前方有口器,後方有排泄孔。口器輕微地蠕動著,緩緩包住沙粒。但身體基本是僵硬的。魯郁解釋說:塔克拉瑪幹沙漠都是細沙,直徑大多在100微米以下,正好適宜“沙漠蚯蚓”吞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