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回歸(第6/6頁)

雪麗沉吟片刻:“你的回歸期馬上要結束了吧。亞當,我有一個建議你是否考慮一下。我們可否把回歸期都延長一些,當我們都作為自然人時也許能重溫舊情。”

亞當沉吟一會兒。他知道重溫舊情是不可能的,雪麗這種難得的溫情不過是回歸期間的感情回潮而已。他彬彬有禮地說:

“很感謝你的建議。我最近很忙,一個月後我們再進一步商談,好嗎?再見。”

你在回歸期間積聚的荷爾蒙能不能保持一個月之久?他有點刻薄地想。這時,兒子的聲音在電話裏傳過來:

“爸爸,我想錢爺爺……”話語中帶著哭聲。亞當想安慰兒子,但他自己也哽住了。靜默片刻後他輕輕掛上電話,開始為報紙趕寫一篇紀念文章。

第二天報上刊登一篇文章,作者是地球科學委員會本年度主席王亞當:

地球上最後一位自然人與世長辭了,終年104歲。他在最後的十年中一直與我、我兒子生活在一個中國式的小家庭中,他的去世又恰逢我的一個回歸期,因此我的悼念有雙重含義,是兒子對父親、自然人對自然人的悼念。

我曾是他的抵制派的堅定成員,不惜犧牲自己,以騙取第二智能的方法試圖恢復自然人的時代。由於這樣的陰差陽錯,我才沒有落後於時代。

錢博士則始終抵制第二智能,就像清朝時期的中國人抵制鐵路一樣。錢博士始終自認是中國人,其實,歷史上中國人不乏大度開明的態度。在幾次民族大融合時期,他們著眼於文化之大同,不計較血統之小異。新智人與自然人之異同不正與此類似嗎?

我並不敢評判錢老前輩。他是一代科學之父,新智人之祖。他孤身一人堅持自己的信仰,至死不渝,這種節操使我們欽服。值得欣慰的是,晚年的錢先生已承認現實,在心境怡和與天倫之樂中安度余生。他自始至終保持著敏銳的自然智力,保持著令人仰視的尊嚴。我多麽希望在九年的共同生活中,我兒子身上會烙下他祖父的印記。

世界太復雜了,越是深刻了解世界,越是對造物主心懷疑懼。誰敢自封為歷史的評判者?也許一個孩子能看到大人不能自視的後背,也許低等智能中一個佼佼者的直覺能勝過高等智能復雜而詳盡的推理判斷。不管怎麽說,至少我們新智人已喪失了很多自然人的生趣而多了一些機器的特性。我們不得不尊重計算機的選擇去向某位姑娘求愛;我們在男歡女愛的同時,清醒地了解荷爾蒙與激情的數量關系──這實在是過於痛苦的清醒;我們在科學上的貢獻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植入智能的BEL級別,以及輸入知識的結構類型,就像吃蜂王漿的工蜂會變成蜂王,這無疑是一種新的不公正……

只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們將沿著造物主劃定之路不可逆轉地前進,不管是走向天堂還是地獄。與恐龍不同的是,人類將始終頭腦清醒地尋找路標,拂去灰塵,辨認字跡,然後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歸宿。

20分鐘後我將啟動第二智能。屆時,今晚這些暫時的心理迷亂和無用的感傷會煙消雲散。謹以此文表示真誠的哀悼,願科學之父的靈魂在天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