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復活(第5/20頁)

在意識深處浮出一聲嘆息。他想關閉意識,重新回到黑暗中去。死亡其實是一種很愜意的狀態,沒有焦慮和挫折感,也沒有壓力。不過,當然他不會再睡去,冥冥中有更強大的聲音在喚他醒來。於是,他努力聚攏意志力,把沉重的眼皮擡上去,再擡上去。

他終於睜開眼,對這個世界投去了270年來的第一瞥。

傑克曼大聲向水中報喜:他睜開眼了!但棺中的拉姆斯沒有聽見他的喊聲,雖然那是他熟悉的英語。久睡乍醒,他的感官還處於假死狀態。他慢慢感到了周圍的溫暖,頭上是一個水晶棺蓋,現在,棺蓋被無聲無息地擡起,一個笑臉向他俯過來。那是一個赤裸的男人,金發,胸前有金色的胸毛。那人笑著,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透過水晶棺壁,拉姆斯能看到非常熟悉的巖洞,一縷陽光從洞頂的那個小孔投射進來。這是下午五點的陽光,拉姆斯在這兒住了十幾年,能根據那縷陽光的角度非常準確地判斷時間。

拉姆斯的記憶真正蘇醒了。他皺著眉頭思索,怎麽會突然睡著了呢。他剛剛在這兒接待了覃良笛,這是他倆決裂三年後第一次見面,是覃良笛主動要求的。拉姆斯用擁抱來歡迎她時,心想,但願她此來確實是為了重修舊好而不是為了政治上的權謀。可是現在覃良笛在哪兒?而且時間也不對呀,覃良笛進洞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他拿不準她是否會在這兒過夜,是否還會躺到自己的懷抱中。因為,三年來兩人之間的猜忌已經很重了,這實在讓人傷心。覃良笛坐下後,他為她倒了一杯淡水。覃良笛竟然遲疑良久,沒把杯子送到嘴邊。她強笑著說:

“理查德,相信你不會在這杯水中做手腳吧。”

拉姆斯看著她,真是欲哭無淚!這就是災變之後一直與他相濡以沫的女人嗎?他們曾是那樣的志同道合,互相慰籍,互相鼓勵,撐起傳承人類文明的大業。在漫漫長夜中,異性的撫摸和話語曾是最有效的安慰。而現在……他奪過覃良笛手中的杯子,把杯中水一飲而盡,把杯子摔在地上,之後便保持著冷淡的沉默。覃良笛遲疑一會兒,輕輕走過來,從後面摟住他說:

“理查德,請你原諒。也許……總有一天你會理解我的。”

拉姆斯嘆口氣,把覃良笛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還為她重新倒了一杯淡水。他不能和覃良笛鬧翻,不管怎樣,他們之間那場艱難的談話一定得進行……可是,他怎麽會突然睡著了呢?還有,洞中的44個海人孩子呢?巖洞裏忽然多了一個水晶棺,一個不知名的裝置,還有眼前這個陌生人。

他忽然如遭雷擊,意識中蹦出兩個字:冷凍!顯然,他身後的那個設備是冷凍裝置,他被冷凍在這個水晶棺中了。他掙紮著坐起來,那個俯身在水晶棺之上的中年人趕忙伸出手攙扶,目光中充溢著欣喜和敬畏。他的手上有蹼,鼻孔有瓣膜,自然是他和覃良笛創造的海人了。在這一瞬間,拉姆斯盡可能理清了思路。中年人的年齡估計在45歲到50歲之間,而他睡著之前,最年長的海人只有15歲。那麽說他確實是被冷凍了,不管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反正他肯定被冷凍了至少30年。他抑住激動,平靜地問:

“你——是——海人?”

他艱澀地說出這句話,語言仿佛也在漫長的歲月中被凍住了,銹蝕了,現在需要一個一個掰開。那人恭敬地垂著手,用英語答道:“是的,我是海人。”

“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歲數?”

“我叫默裏•傑克曼,今年48歲。”

他的思路和語言開始變得流暢了:“這麽說,我這一覺至少睡了30年,對吧。”

傑克曼用復雜的目光看看他,小心地說:“不是30年。雷齊阿約,你已經睡了270年。”

270年!將近三個世紀!震驚中,他沒有聽清傑克曼對他的稱呼:雷齊阿約,賜予我們智慧者。他從沒聽過這個稱呼,因為這是在他“死”後才有的謚號。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的應答。從第一個海人誕生起,他已經習慣了在他們面前扮演上帝,現在他很快進入這個熟悉的角色。他很想問清自己的冷凍究竟是怎麽回事,想問出覃良笛的下落——270年了,她當然已經死了,那麽,她的遺體是否也被冷凍在某個地方?不過他沒有問。他是上帝,上帝應該是無所不知的,他只能從側面慢慢打聽。他向洞內掃視一番,嘆息道:

“270年了,我和覃良笛坐在這兒談話,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不出所料,傑克曼接過了這個話頭:“你被冷凍之後,女先祖又操勞了25年才去世。遵照她的遺囑,我們對她的遺體實施了鯨葬。”

拉姆斯知道“鯨葬”是怎麽回事:把遺體送給虎鯨做食物,這正符合覃良笛一貫倡導的“自然循環”。她死得倒是無牽無掛,從此和他幽明永隔,再沒有重逢之日,他們之間的是非恩怨永遠無法做最後的清算了。他沉浸在感傷和一種莫名其妙的惱火中,良久沒有說話。傑克曼能夠體會他的心情,一直耐心地等待著。過一會兒,拉姆斯長嘆一聲,拂開這片感傷。傑克曼適時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