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家的夏天(第2/5頁)

“您這麽晚了還在做實驗?”我忍不住問。

“做細菌群落繁衍,每個小時都要做記錄。”祖母微微笑著,把我領到一個乳白色的台面跟前。台面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排圓圓的培養皿,每一個裏面都有一層半透明的乳膏似的東西。

“這是……牛肉蛋白腖嗎?”我在學校做過類似的實驗。

祖母點點頭,說:“我在觀察轉座子在細菌裏的活動。”

“轉座子?”

祖母打開靠邊的一個培養皿,拿在手上:“就是一些基因小片斷,能編碼反轉錄酶,可以在DNA間遊走,脫離或整合。我想利用它們把一些人工的抗藥基因整合進去。”

說著,祖母又把蓋子蓋上:“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這個是接觸空氣的幹燥環境,旁邊那個是糖水浸潤,再旁邊那個出入了額外的APT。”

我學著她的樣子打開最靠近的一個培養皿,問:“那這裏邊是什麽條件呢?”

我把沾了奶酪的手指在瓊脂上點了點,我知道足夠的營養物質能促進細胞繁衍,從而促進基因整合。

“戰戰!”祖母遲疑了一下,說,“那個是對照,隔絕了一切外加條件的空白組。”

我總是這樣,做事想當然,而且漫不經心。

靜靜和我吵架的時候,曾經說我做事莫名其妙,考慮不周,太不成熟。我想她是對的。盡管她是指我總忘記應該給她打電話,但我明白,我的問題絕不僅僅是這一件事。靜靜是一個有無數計劃而且每一個都能穩妥執行的人,而我恰好相反。我所有的計劃執行起來都會出錯,就像面包片掉在地上一定是黃油落地。

由於缺少了對照,祖母的這一組實驗只能重做。雖然理論上講觀察還可以繼續,但至少不能用來發表正式結果了。

我很惶恐,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但祖母似乎並沒有生氣。

“沒關系,”祖母說,“我剛好缺少一組膽固醇環境。”

然後祖母就真的用馬克筆在培養皿外面做了記號,繼續觀察。

3

第二天早上,祖母熬了甜香的桂花粥,郊外的清晨陽光明媚,四下裏只聽見鳥的聲音。

祖母問我這幾天有什麽計劃。我說沒有。這是真的,如果說我有什麽想做的,那就是想想我想做什麽。

“你媽媽說你畢業問題是因為英語,怎麽會?你轉系前不就是在英語系嗎?英語應該挺好的呀。”

“四極沒考,忘了時間。”我咕噥著說,“大三忘了報名,大四忘了考試日期。”

我低著頭喝著粥,用三明治塞滿嘴。

我的確不怕考英語,但這可能也是我為什麽壓根兒沒上心,至於轉系,現在想想也可能是個錯誤。轉到環境系卻發現自己不太熱衷於環境,大三學了些硬件技術,還聽了一年的生物系課,然而結果就是現在:什麽都學了,卻好像什麽都沒學。

祖母又給我切了半片培根,問:“那你來之前,你媽媽怎麽說?”

“沒說什麽,就是讓我在這兒安靜安靜,有空就念點經濟學的書。”

“你媽想讓你學經濟?”

“嗯,她說以後不管進什麽公司,懂點經濟學總會有點幫助。”

媽媽的邏輯是定好一個目標需要什麽就學什麽。然而這對我來說是最缺乏的。我定下目標總是過不了幾天就自己否定,於是首肯的事就沒了動力。

“你也不用太擔心以後。”祖母見我吃完,開始收拾桌子,“好像鼻子不是為了戴眼鏡才長出來的。”

這話靜靜也說過。“鼻子可是為了呼吸才長出來的。”她說上帝把我們每個人塑造成了獨特的形狀,所以我們不要在乎別人的觀念,而是應該堅持自己的個性。所以靜靜出國了,很適合她。然而,這也同樣是我缺乏的,我從來就沒聽見上帝把我的個性告訴過我。

收拾桌子的時候我心不在焉,鍋裏剩下的粥都灑在了地上。我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沒關系,沒關系。”祖母接過我手裏的鍋,拿來拖把。

“……流到墻角了,不好擦吧?您有擦地的抹布嗎?”我訕訕地說。

我想起了媽媽每次蹲在墻邊仔細擦拭的樣子。我家非常幹凈,媽媽最反感的是我這樣毛手毛腳。

“真的沒關系。”祖母把餐廳中央擦拭幹凈,“墻邊的留在那就行了。”

她看我一臉茫然,又笑笑說:“我自己就總是不小心,把東西灑得到處都是。所以我在墻邊都鋪了培養基,可以生長真菌的。這樣做實驗就有材料了。”

我到墻邊俯下身看,果然一圈淡綠色的細茸一直延伸,遠遠地看只像是地板的裝飾線。

“其實甜粥最好,說不準能長出真菌。”

祖母看我還是呆呆地站著,又加上一句“這樣吧,你這幾天要是沒什麽特別的事,就幫我一起派樣真菌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