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光(第4/8頁)

曲線上又出現一個小小的峰值,但隨後發生的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最開始是一張用“愛Fo圖”拍攝的蘋果照片,Po主在一周後又發了一張同一個蘋果照片。他發現,用“愛Fo圖”拍攝的蘋果比其他蘋果腐敗的速度明顯要慢一些。

緊接著,是用App拍攝的寵物貓狗奇跡般恢復健康的故事。

然後,有一位老太太說用“愛Fo圖”自拍後,逃過了一場車禍,大難不死。

越來越多的傳言甚囂塵上,每一條聽起來都像是愚人節笑話,但每一條笑話背後都站著一位言之鑿鑿的證人,以及滾雪球般飛速增長的信徒。

消息越傳越離奇,晚期癌症患者每日自拍腫瘤顯著縮小,不孕不育夫婦拍攝艷照喜得貴子,打工青年合影後彩票中大獎,諸如此類只有在地鐵小報上才能刊發的聳人聽聞,在社交網絡上鋪天蓋地。它們都打著“愛Fo圖”的標簽,而我們都以為是公司內部花錢雇的水軍。

我們都以為錯了。

據說萬總的電話被投資人打爆了。除了追加投資,被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是,究竟那個給App開光的大師是誰。

邏輯很簡單,如果單憑給手機應用開光便能出現如此奇效,那麽請到大師本人作法,該能有怎樣改天換地的大神奇啊。投資人想到了,億萬用戶也都想到了。

在這個時代,真相就像是貞操,往往難得,而比這更可悲的是,即便把真相放在面前,人們大多都選擇懷疑其真實性,他們只相信自己所幻想出來的真相。

很快,我的聯系方式被出賣了,郵箱、電話、短信……所有的人都在怒吼著問同一個問題:那個大師究竟是誰?

我不能說。我知道他們遲早自己會找出來。

他們靠著人肉搜索的力量,找出了病毒視頻中的“大師”及其弟子,那是我托朋友從橫店影視城趴活兒的群演裏挑出來的,反正演清朝百姓也需要剃度,倒少了一道討價還價的工序。這些懷揣演員夢想的人們頗為盡心盡力,主演甚至為了頭頂戒疤的排列形狀與化妝師起了爭執,這更加令我惴惴不安。

他們都是好人,錯都在我。

慘遭人肉的演員家無寧日,網民用盡一切惡毒語言攻擊他們及其家人,逼迫他們承認本來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即他們確實是被公司雇用來假扮成大師的臨時演員。如果說這裏面尚有無法達成共識之處,那便是,他們相信我們公司,或者我,隱瞞了一個真正的背後的大師。出於私心,出於欲念,不願公之於眾,分享這足以光耀世人的大神通。

這個,我真沒有。

老徐把公司暫時關了,每天一堆大媽候在樓底下扯橫幅,我們受得了,物業管理也受不了。他給員工放了帶薪長假,希望這件事能夠早日過去。他好心地提醒我,最好離開這裏,回老家避幾天風頭,因為說不定哪天哪個喪心病狂的絕症患者及其家屬便會殺上門來,要求我供出大師的微信號。

我想他是對的,我不能連累家人。

於是安排好一切之後,思前想後,我來到這座千年古刹,成為一名掃地僧。

鐘聲敲過九下,結束了早課,我們開始各就各位,今天是開放日,主持德塔大師會迎接一批來自互聯網界的高端信眾,並召開一個關於佛法與網絡的講演沙龍。

我負責簽到及發放胸牌。在簽到簿上,我看到了不止一個熟悉的名字,其中就有萬總。

在38攝氏度的桑拿天裏,我戴上了醫用棉質口罩,汗如雨下。

4

身穿土黃色僧衣僧鞋的信眾魚貫而入,胸前紅紅綠綠的胸牌搖晃,恍惚間我仿佛回到了幾個月前的生活,國家會議中心、JW萬豪、798 D Park……我不是在開會,就是去開會的路上,散名片,加微信,吹各種牛,畫各種大餅,言必稱互聯網思維,就像是手持紅寶書的小衛兵。

如今,依舊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只不過他們的胸牌上少了昔日那些耀眼的title,“CXO”“聯合創始人”“投資VP”換成了“居士”“信士”“施主”。他們收起往日囂張的氣焰和突出的肚腩,念念有詞,就近入座,並虔誠地將手機、iPad、Google Glass、智能手環等身外之物交給收集的小沙彌,換取一個號牌。

我看見了萬總,他面容憔悴,卻目光如水,步伐輕盈,施施然對著身邊人雙手合十作揖,全然沒有之前的霸氣。當他從我身邊經過時,我低下頭,他也低下頭回禮。

這幾個月一定發生了很多事情。

據說德塔大師曾經是清華大學計算機系的高材生,由於開悟得證,放棄了斯坦福、耶魯、加州伯克利等常春藤名校的Offer,受戒皈依,遁入空門。在他的帶領下,一眾高等學府畢業生加入我寺,並以互聯網時代的方式弘揚佛法,普度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