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兄 弟

我抱舞者抱得太用力,他背上發出一陣啪啪聲,慌得只好用力敲我示意。我趕緊道歉退開。在他身邊,我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忒勒瑪納斯家的人。辦公室是由車庫改造,外面的廠房也歸阿瑞斯之子所有,裏頭轟隆轟隆響不停。他們帶我從側門進入,與舞者一起在老舊引擎與生銹風扇間等待。

舞者退後,上下打量我一陣,銹紅色眼珠閃著淚光。我望著他,心中也有點兒訝異,我以前居然會覺得他長得好看。其實他已經四十多歲,以紅種的標準而言,算是老人了。他頭發摻著花白,年齡與受過的苦難都在臉龐留下痕跡。舞者的右臂還是癱瘓的,腿也依舊是瘸的。笑起來嘴開得大,露出一口不平整的牙。

“孩子。”他用左手輕輕扣我肩膀,這手的力氣恐怕比他其他部位加起來都大。舞者身上有股煙草味,指甲泛黃。“他媽的,你這渾小子真是越來越好看,單這麽看就夠震撼的了!”他笑了好幾聲,搖搖頭,“抱歉,這段時間一直沒給你消息,我找不到辦法。我很對不起你,讓你被哈莫妮那樣利用。出了好多事呢,戴羅。”

“別道歉了,”我拍拍他後頸,“大家都是兄弟,血濃於水,有共同的記憶,沒什麽好對不起。只不過,真的真的,別再來一次了。”他點點頭:“我家裏人狀況如何,你有聽說嗎?”

“都還活著,”舞者回答,“也都還在礦坑裏。我知道,我懂你心情,但是在這場戰爭結束之前,那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會有敵人想毀掉火星最強大的產業,你明白吧?”

他揮揮手要我坐下:“其他金種是什麽德行我不清楚,但那個塞弗羅啊,可真是個討人厭的小混蛋。我帶著他父親的指令去外緣區,他一臉要把我分屍的表情,”舞者點了煙,對我眨眨眼,“真沒見過這種人。”

“但他很忠心,”我說,“和你們一樣。”

“不,不!我其實是要說,他罵人他媽的比紅種還要粗啊!”

“塞弗羅罵臟話?”我微笑,“你很快就會習慣。只是他最近特別愛學我們罵‘他媽的’。”

“這是個很好的詞啊,我讀過相關研究,”他挺起胸膛,“這句話跟著人類歷史傳承下來。早期的金種眼珠子還沒變色,只是會穿金色軍服。那時因為輻射的影響,很多地方都化為荒土,金種從那些地區招募士兵與工人,編制成最初的一批星際開拓者,他們用的粗話混雜過後流傳到現在。歷史是很有趣的,你說是不是?”

“哈莫妮可是寫了一套自己的歷史呢。”我說。

“沒錯,就是我已經死了的歷史!”他搖搖頭,又點了一根煙,把原本的煙頭往地上一丟。我撿起來扔進垃圾籃。“你離開後大概過了一年,她開始不受控制。那時我們發現幾個元老院議員會去戈爾共海度假,就先設置竊聽器,看看能不能搜集到機密。可惜沒什麽收獲,都是些……聽了教人難過的垃圾內容。我本來覺得算了,哈莫妮卻不這樣想。最後那天晚上,她沖進去把人殺光,然後就脫隊行動。”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獵犬部隊進攻總部?”

舞者搖頭:“獵犬部隊會追到那邊根本就是因為她,也因此害死了馬提歐和其他四十多人。哈莫妮那時已跑去月球,我們是靠著阿瑞斯才得救,他率領一隊黑曜種與灰種進來,把獵犬全部消滅,搶在增援抵達前溜走。還好及時殲滅敵人,不然他是金種這件事可能會走漏。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們終於有機會面對面,他媽的,還真是嚇人。”

“我可能不會這樣形容,”轉念一想,我被他瞞了那樣久,舞者的說法好像也不算太離譜,“知道他其實是金種,你不會有疙瘩嗎?”

“他也沒在意我們是紅種,他願意為理念而死啊,戴羅,你說的是什麽傻話?這整件事情根本就是他起的頭。你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我搖搖頭。

“既然是他的故事,”舞者的指尖滑過脖子上被坑蛇咬出的痕跡,“就只有他自己有權說。不是什麽快樂的故事,和你一樣,也和我一樣,都是淒慘的遭遇。被奪走了愛之後還剩下什麽?不就是恨和憤怒嗎?不過,他是第一個發現新的可能性的人,所以才會找到我,找到你,他媽的,還有誰有資格質疑他?”

門忽然打開,我們轉身,看見米琪一跛一跛地進來,模樣仿佛半個死人,瘦得像根蘆葦竿,比從前還要蒼白。他不發一語,晃到我面前,往我嘴上一親,情意真摯,接著居然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我與舞者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只好抱住他,等他哭個夠。米琪在我耳邊說了好幾次“謝謝”。

他們到底對米琪做了什麽?也罷,我知道灰種受的訓練就是如何拷問情報。米琪說自己什麽也沒講,但我認為有必要調查胡狼得知了什麽,尤其他可能會從米琪的實驗室做出什麽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