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鐵 雨(第2/5頁)

太空裏充斥著火焰與閃電,金屬巨獸互相發射飛彈,以人類發明的武器撕扯彼此的身體。這片寂靜太詭異、太奇妙。戰艦周圍爆出防護煙幕,倘若遠眺,猶如風中一團蓬松棉花。鐮翼艇、黃蜂機捉對廝殺,炮火綿延如同水流,它們穿梭在一團又一團巨大雲朵間,想要掀開巨獸的外皮,卻又忽然循著螺旋軌跡沖向蛭附艇。驅逐艦與母艦開始派遣進攻部隊,一波又一波,仿佛洶湧海浪。戰鬥進入登船的角力階段,蛭附艇上下穿梭,或直接穿過煙幕,依附到船殼後將殺人部隊送入敵艦內部,仿佛蒼蠅在傷口產下蛆蟲。這些飛船、軍艦都由藍種駕駛,他們的出生與成長都只追求這個目的。貝婁那與奧古斯都雙方的兵力交織重疊,糾纏不休。

但我什麽也聽不見。

飛彈朝蛭附艇射去,一次又一次的爆炸,只有船殼被擊穿、氧氣泄漏時噴出火焰,像古地球上擱淺的鯨魚那樣淌出鮮血。電磁炮射出的炮彈穿過虛空,撕裂許多蛭附艇與小型戰鬥機,在艦隊中開出一條路。雙方派出的部隊都瞄準引擎,希望第一時間令敵人癱瘓或奪取戰艦控制權。敵陣戰艦以藍色和銀色為主,最龐大顯眼的鬥士號像個抓起笨重樹幹朝羊群揮舞的獨眼巨人,護衛艦、火炬船,全都無力抵抗,被掃到天邊。

我屏息以待。維克翠的驅逐艦在兩支友軍護送下悄悄靠近鬥士號,除了電磁炮的威脅,她還得面對四面八方包圍的彈幕。貝婁那家族一定以為這種距離可以輕易拿下她的船,於是展開一波火炮輪流發射的翼次射攻勢,剖開驅逐艦的中腹。但敵人料想不到的是,在這種絕望的狀況下,驅逐艦裏一次湧出高達四十艘蛭附艇,數量幾乎是正常容量的十倍。事實上,我們是刻意改裝那艘驅逐艦的空間配置,以置入大量部隊,而且塞進去的是忒勒瑪納斯家族。

維克翠的驅逐艦迅速遠離鬥士號,看似有勇無謀地沖入了她母親的艦隊裏頭。裘利家族的船只上掛著血日徽記,與貝婁那是同盟關系,維克翠給我們的第二份驚喜正要開演。

阿格裏皮娜二度倒戈。維克翠很有信心地對我和胡狼擔保,說這個計謀可以成功。果然,她的母親瞬間派出超過兩百艘蛭附艇對付貝婁那的艦隊,戰況更加曖昧難明。

泰坦部隊與敵方旗艦接觸,其他蛭附艇跟著黏上鬥士號。我只能在心裏默默祝他們好運。

貝婁那同盟的蛭附艇掉頭回去想助陣,旗艦內部大概已經殺得腥風血雨。鐮翼艇呼嘯而過,將依附在旗艦上的蛭附艇一艘艘炸碎,希望減少攻入內部的兵力。星戰就是一場主動與反制、進攻與還擊交錯的優雅舞蹈。

我仍只能在彈射軌道上繼續前進,對外界的一切無力幹預。左右兩邊有幾萬名裝在星戰機甲內的金種和黑曜種,灰種也以十二人一組的模式搭乘彈射艙加入作戰。所謂鐵雨,就是人體和金屬如雨滴灑落。除此之外,還有大型運輸機載運更多黑曜種與灰種,想要硬闖。只要降落地面、攻下灘頭陣地,軍艦和航母就可以派出更多部隊,搭乘登陸船支援。

無論貝婁那同盟有什麽盤算,也不可能阻止我們登陸——火星周邊軌道範圍太遼闊了,因此守住都市對他們而言格外重要,就如同海戰中的第一優先是守住島嶼要塞。對我們來說,唯一可以奪取城市控制權的辦法,只有落地後從碟形防護罩下兩百米的破綻鉆入,因此我們才需要大量地面部隊,組織上百萬的兵力進行作戰。

登陸部隊將會搶下上百個灘頭陣地,準備下一階段的大戰。太空的混亂中,飛彈往星戰機甲直撲而來,背後友艦釋放防空煙幕,側面有黃蜂機支持,可是敵方戰鬥機也不斷湧來。我身邊已經死了數十人,機甲像是燃燒後的紙張蜷縮裂解。我痛恨這種場面,恨不得扯開嗓門呐喊。通訊頻道上已經有些人忍不住尖叫,我們只能將那些人的通訊暫時封鎖。

我對這一切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是在心裏祈禱,自己別去陪葬、希望朋友不會出事。但問題是到底要向誰禱告?金種沒有神,紅種只有往生谷之中的老人。那位老人不幹預現世,只是靜靜在彼方等候我們、守護我們。

我的心臟狂跳,呼吸越來越急,皮膚好像快要剝離。我覺得又回到孩提時代,想回家過著舒服的日子。我好懷念母親煮的豬血湯、她粗糙的手,還有每回我逗她開心之後的笑容。我想尋回能使自己感受伊歐愛意的一切。

我還記得那些冰涼寧靜的夜晚,我們在做愛之前渾身的欲望和饑渴,偷偷接吻,兩顆心跳得飛快,如同兩只小鳥,還以為可以築起愛巢、一生相伴。那是我們生命原本該有的樣貌、家庭和所愛的人。我活著不是為了沖破大氣層,面對一群滿腦子只有如何將紅熱的金屬插進我的身體、將我的朋友全部殺光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