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長者之怒(第4/4頁)

“我的印象裏,你很少會覺得對不起誰。”

“的確,”他咯咯笑,腳拇趾踩進地上的血泊,“但我後來覺得自己不應該那麽做。學院那件事,我是故意試試,想知道你會怎樣反應,判斷你值不值得被我視為領導人。”

“結果呢?”

“你應該知道答案。”

“那麽,我現在還夠資格嗎?”

塔克特斯點了頭:“永遠都夠。”他的語氣充滿悲傷,我覺得心臟像要跳出來了。他明明是個叛徒、騙子、無賴,但在我眼中,他是朋友。我好想幫他擺脫那些傷痛,修補心上的裂痕。但我這是在做什麽?我應該要制伏他。可是,我當初制伏了提圖斯,然後就這麽不斷循環,以暴制暴,讓一條又一條性命消逝。

“如果我讓你活下來呢?”我這麽一問,塔克特斯露出慌亂的眼神。當然了,寬恕對他而言是個模糊的概念。“如果我請你回來呢?”

“你在說什麽東西?”

“如果我原諒你呢?”

“別騙我。”他又多轉過來一些,我終於看清他傷勢有多重。鼻子斷了、歪了,臉面仿佛剝了皮的櫻桃。我的朋友啊……

“我沒說謊。”就是因為我不夠信任他,所以失去了他。這回,我決定相信塔克特斯,如同我希望他此刻能放下成見相信我。我上前一步,繼續說:“我知道你本性並不壞。比方說,在酒會上你看見有小孩被殺,那表情我還記得。你絕對不是十惡不赦的怪物,所以,請回來我身邊,繼續當我的左右手,塔克特斯。我可以給你組一支部隊,和大家一起奪回火星;我讓你掌旗,但你得先換掉身上那副醜護甲。”

“你講得我心裏很不舒服呢,”他擠出淺笑,“更何況,塞弗羅、洛克、維克翠……”

“他們很想你,”這才是謊話,“放下銳蛇,和我回去,我可以擔保你的安全。”塔克特斯的銳蛇終於指向地面,旁邊有個小朋友對弟妹露出充滿希望的笑靨。“別傷害這些孩子,其他事情都好談。”

我很認真,我打從內心決定要這麽做。

“每個人都會犯錯。”他說。

“嗯,每個人都會犯錯,但我不會傷你,”我放下武器,“阿寇斯也不會。”我朝他瞪了一眼,老人家配合地點點頭。

“我好想回家,”塔克特斯的語氣虛弱又痛苦,“好想回家。”

“那就回來吧。”

他的銳蛇鏘一聲摔在地上,在我面前癱了身體,單膝跪地,輕輕呻吟。房裏的氣氛和緩下來,孩子因為從死到生,激動地號啕大哭,大人連忙又抱又哄,自己臉上也滿是淚痕。我走上前,讓塔克特斯抓著我的手起身。他忽然抱住我,開始啜泣,顫抖的身體在我的護甲抹上許多血跡。

“對不起。”他說了十幾遍,靠在我肩膀上痛哭,將我扣得很緊很緊。那張臉被炸得真慘。我抱抱他,覺得疲累不已。看見塔克特斯這樣悲哀地活著,我也沉重得紅了眼眶。不過,能將他喚回身邊,與他這樣親密,我的心情也算喜悅。得知有人如此需要自己,背叛後還一心想要懺悔,讓我對自己的方向踏實了點。他摟著我的背,我用手攬著他,忍住眼淚。再怎麽殘酷的人也懂得痛是什麽感覺,因此一定可能改變。我希望塔克特斯真的變了。只要他願意嘗試,一定能開創出不同的生命。

就很多層面而言,塔克特斯就是金種色族的縮影。他若能改變,就代表所有金種都有機會。雖然我必須打敗他們,但也應當給他們機會。我想,伊歐會喜歡這樣的結局的。

等他終於平靜一些,我們分開,他站在旁邊,態度確實有點兒像只小狗,持續注意著我的一舉一動。塔克特斯傷勢不輕,雙手不停發抖。我們三人默默看著房裏那些青少年和小朋友隨成年人出去,卵石沖了下來,似乎有點兒頭暈。她來轉達洛克那方的空戰已經告一段落,一看見塔克特斯的模樣,臉色馬上轉白。我趁機要她找個黃種來幫忙。

地下室裏只剩洛恩、塔克特斯和我。

洛恩望向我們,忽然開口:“小孩不在,可以算賬了。”他出手的速度比蜂鳥翅膀還快,一眨眼,離子匕首已朝塔克特斯腋下護甲最脆弱的部位戳刺四次。我沖過去阻止,卻已經太遲。洛恩的手像擰毛巾一樣甩動幾回,斬斷動脈,就這麽殺死一個歲數小他太多的年輕人。塔克特斯被炸毀的臉痛得扭曲,不停喘息,但神情好像知道自己終究會有這種下場。

洛恩轉身離去。我抱著朋友,送他最後一程。塔克特斯的目光逐漸暗淡,飄向遠方。或許在那裏,會有洛克希望他能找到的安穩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