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柳(第2/7頁)

我一踢,酒潑向卡西烏斯的大腿。

他瞪大眼睛,會場則爆出吼叫。塔克特斯跟著黎托、維克翠和首席執政官身邊的旗手軍官侍從沖出,寇佛斯家族、裘利家族、佛勒斯家族以及帕克斯所屬的忒勒瑪納斯家族,都有人持著銳蛇準備過招。這個冬夜被各種惡言惡語劃破寧靜,三禦史中身材最魁梧、膚色黝黑的艾迦從最高統治者那桌探身向前,聲如洪鐘:“不準放肆!”

但這只是一切的開始。

我的雙手顫抖,就像過去身在礦坑一樣。如今身邊毒蛇環伺——這點也跟以前一樣。

坑蛇很難被發現,也沒有聲音。它們黑如瞳孔,潛伏於陰影中,總伺機偷襲。但當坑蛇逼近,人自然會產生恐懼。那感受與鉆頭轟鳴、脈搏鼓動不同,也與鑿穿百萬噸巖石的摩擦、地底的酷熱以及防熱服內那些汗尿臊臭不同。只有死亡才會帶來那樣的恐懼,猶如一層陰影,掠過靈魂表面。

同樣的恐懼環繞著我。被這麽多聖痕者包圍,就像有無數金色蟒蛇吐信,發出噝噝聲,仿佛某種能將人拖進地獄的原罪。

積雪在我的軍靴下粉碎。最高統治者開口,我俯身行禮。但她也只能呼應榮譽與傳統。比武本是金種文化的精髓,因此奧克塔維亞今日特別破例,容許我們在酒會場地進行決鬥。這樁仇怨必須在此時此地、在金種精英面前做出了斷。她對自己新選的奧林匹克騎士太有信心——這是當然,她沒理由沒信心。當初卡西烏斯幾乎都要殺死我了。

“我們不像古時的懦夫。面對仇怨就該挺身而出,以自己的血與骨去承擔,一切在血鬥場上解決。Virtute et armis.”

憑著勇氣,憑著武器。想必奧克塔維亞已和參謀討論過,認為卡西烏斯武藝在我之上,勝負早就拍板定論。倘若她不是那麽篤定結果對自己有利,恐怕也不會容忍我到這種地步。

“如鋼鐵金種先祖那般奮勇作戰,血鬥場上也以生死論輸贏。”她宣布,“有無異議?”

我就等這句話。

卡西烏斯與我都沒開口,野馬上前想阻止,但禦史艾迦搖搖頭,示意她別多嘴。

“那麽今日,res, non verba.”采取行動,無須空談。

棕種推著車,將餐桌從冰原上挪開,騰出決鬥場地。普林尼糾纏著奧古斯都,黎托、塔克特斯、維克翠以及火星上好幾名軍事執行官也圍在附近。他們個個身份顯赫,都是出色的武士或政治家。胡狼站得遠遠,個頭也比多數人矮小,臉上沒有表情,也不與人交談。我猜他其實有話要對我說,只是不能被別人聽見,但至少他看來並不生氣。或許經過院訓之後,他相信我並非一時沖動。胡狼朝我點點頭,仿佛讀到我的心思。總之,我們仍是同盟。

“鬧得這麽大是為了我還是你的尊嚴?又或者是為了愛情?”到了首席執政者的面前,奧古斯都開口問我,眼神像要將我挖開,看看底下到底埋藏怎樣的意志。我下意識轉頭瞥了野馬一眼。都到了這種時候,她還是會讓我分心。

“你還太年輕,”奧古斯都低聲說,“故事裏面寫得並非事實。愛情這東西沒有那麽堅定不移,尤其我女兒更不可能這樣。”他沉默幾秒,想了想,又說,“她個性和她母親太像了。”

“主君,我這麽做並不是為了小情小愛。”

“不是嗎?”

“不是,”我朝他低頭,努力回想馬提歐教過的金種雅言,“父之名為子之責,大家不都是這麽說的嗎?”我單膝下跪。

“你不是我兒子。”

“的確。主君的兒子已遭貝婁那家族殺害。您的長子克勞狄烏斯是個楷模,青出於藍,勝於藍。正因如此,望您給我機會。對手是敵人家裏最受寵的兒子,我要將他的頭顱摘下來獻給主君。與他們政治角力沒有任何意義,血債就該血償。”

“主君,朱利安與卡西烏斯不一樣……”普林尼還想插嘴,但奧古斯都完全不理會。“我懇切祈求您的祝福,”我繼續逼迫,“主君,您還能保有最高統治者的寵信多久?一個月嗎?一年?兩年?她即將拿貝婁那家族來取代您,否則怎會極力提拔卡西烏斯,又籠絡您的女兒?再加上您的兒子已經墮落,變得跟銀種沒兩樣,您可說已無繼承人選,擔任首席執政官的時代也將結束。但我認為這都無所謂,您的器量豈止火星首席執政官?主君,您應該成為火星的王。”

奧古斯都目光閃爍:“我們的社會中沒有王。”

“那是因為沒人有勇氣為自己鑄造一頂王冠,”我回答,“眼前的這個就是第一步,給最高統治者一點兒顏色瞧瞧。請主君容我成為奧古斯都之劍。”

我從軍靴抽出一把短刀,利落劃過自己眼睛下方,一串鮮紅色的血淚滴落。這是歷史悠久的祝福儀式,傳承自鋼鐵金種的先祖,昔日的征服者。現在的人見到常會感到震驚,進而緬懷起金種往日的武勇。同時,這儀式也源於火星,象征鐵與血。當年火星艦隊在地球的北極擊敗名氣響亮的不列顛艦隊,又驅逐霸占日出小行星帶的軍閥。奧古斯都的雙眼如被風吹過、正在悶燒的煤炭,緩緩放出光芒,驀地起火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