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北部森林

劇烈的疼痛。

和被關在狹小空間中的恐怖。

我病了。我傷得很厲害。

疼痛侵入了我的夢境。

它被黑暗包裹。隱藏在我腹腔深處。

我醒來,把尖叫埋進一只溫柔的手中。

一個模糊的人影在我眼前一閃。

伊歐?我伸出手,輕聲喚著她的名字,手上的爛泥塗在了那張天使般的臉龐上。她是來接我去山谷的。她的頭發變成金黃色的了。我一直覺得她應該是個黃金種姑娘。她手上的紅色紋章不見了。她死了一次才擺脫了它。

雪片和雨點落在我身上,我卻汗水直冒。有什麽東西幫我擋住了風雨。我哆嗦著握緊了我的血紅色頭帶。伊歐幫我洗去滿頭汙泥,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額頭。我愛她。我身體裏面的某個地方在流血。我聽到伊歐的聲音,她在對自己說話,對另外某個人說話。我活不久了。我還活著嗎?我到山谷了嗎?霧氣。我看到了天空,大樹,火,還有煙。

我一邊哆嗦一邊冒汗。爛在地獄裏吧,卡西烏斯。我曾經是你的朋友。我殺了你弟弟,但我別無選擇。害死他的是你。你這傲慢的雜碎。我恨他。我恨奧古斯都。他們當著我的面一起觀看了伊歐的絞刑。他們譏諷我、嘲笑我。我恨安東尼婭。我恨費徹納。我恨提圖斯。恨他們。恨他們。我的身體著了火,發了瘋,冒著汗。我恨胡狼,還有學監。我恨他們。我恨我自己做下的一切。我做過的一切。為了什麽?為了一群人,去贏一場遊戲。而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我做過什麽。伊歐死了。她不會活過來看我為她做的一切了。

死了。

隨後我醒了。腹部的貫通傷依然疼痛難忍,但我不再冒汗,燒也退了,感染也開始好轉。我在一個山洞裏,躺在靠近洞口的地方。洞裏有一小堆火,離我幾英寸遠的地方睡著一個女孩。女孩身上蓋著毛皮,在繚繞的煙霧中輕輕呼吸著。她亂蓬蓬的頭發是金黃色的。那不是伊歐,是野馬。

我無聲地號哭起來。我要伊歐。為什麽不把她給我?為什麽我的思念無法讓她活過來?我要伊歐,我不要躺在我身邊的那個女孩。我的心痛得比傷口更厲害。我永遠無法把發生在伊歐身上的事糾正過來了。我指揮不了我的軍隊,我贏不了了。我贏不過卡西烏斯,更不用說胡狼。我曾是地獄掘進者中的佼佼者,但在這裏我什麽都不是。這個世界太大、太冷酷,而我又是如此渺小。世界把伊歐連同她的犧牲都拋到了腦後,什麽都沒有剩下。

我又沉沉睡去。

醒來時,野馬坐在火堆旁。她知道我醒了,卻沒有戳穿我。我躺在那兒,閉上雙眼聽她唱歌。她哼唱的是一支我熟知的歌曲,它總是出現在我夢中。它是我的愛人殞命前留下的最後回響,人們卻把那個歌唱的人兒稱作珀耳塞福涅。如今,我再次聽到了伊歐夢想的回聲,而它卻是從一個黃金子民口中唱出來的。

我痛哭流涕。如果某一刻我曾感覺到神祇的存在,那一定是在聽到這哀婉旋律的時候。我的妻子已經逝去,但她留下的東西卻歷久猶存。

第二天早上,我開始和野馬交談。

“那支歌你是從哪兒聽到的?”我問,沒有坐起來。

“全息影像,”她紅著臉說,“是一個小女孩唱的。很是讓人安心。”

“很悲傷。”

“大多數東西都是如此。”

野馬告訴我已經過去四個星期了。卡西烏斯當上了學級長,冬天來臨了。刻瑞斯擺脫了圍困,朱庇特的人不時會在樹林裏出現。北方的兩大巨頭朱庇特分院和馬爾斯分院交戰了。河水封凍之後,一東一西兩個分院從冰上過河,互相發動突襲。我們的禿鷹飛出寒冷的峽谷,饑餓的狼群整夜嚎叫。烏鴉成群結隊地從南方飛來。但野馬知道的事極其有限,我很快就開始不耐煩了。

“照看著你不讓你死掉,挺讓人分心的。”她提醒我說。她的旗子躺在我腳邊的毯子下面,密涅瓦分院只剩她一個自由人了。她沒有把我變成奴隸。

“奴隸都很愚蠢,”她說,“你已經瘸了,為什麽還要把你變傻呢?”

又過了好幾天,我才能走路。不知那些漂亮的醫療機器人現在在哪兒。毫無疑問,一定是在照顧學監們喜歡的學生。我拿滿了成就分數,他們卻沒有把學級長的榮譽給我。現在我知道胡狼是怎麽贏的了。有人在幫他掃除競爭者。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裏,野馬和我都屏息靜氣地遊蕩在樹林裏。積雪很厚,我行動起來不太靈便,但體力卻著實在恢復。野馬在灌木叢下找到一些藥品。它們擺在十分顯眼的地方,一看便知道是某位友好的學監的饋贈。忽然,一頭鹿的影子在我們面前一晃,我們停下腳步,挽弓搭箭。我的傷口依然疼痛不已,讓我連把弓弦拉到耳邊都做不到。野馬注視著我。我又嘗試了一次,一陣劇痛從身體深處傳來,箭脫手飛了出去。那天晚上我們只有剩下的兔肉可吃了。那東西味道古怪,把我的肚子弄得很不舒服。現在,腹痛對我來說已經成了家常便飯,部分原因也在水上,我們既沒有家什燒水,也沒有凈水劑,僅有的水源只有雪和一條小溪。有時我們連火都沒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