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馬爾斯分院(第2/5頁)

我們三個在一間寬闊而空蕩的石砌餐廳裏找到了其他幸存者。大廳正中是一張長長的木質餐桌,點著火把,夜間的霧氣像蛇一般從敞開的窗口蜿蜒飄入,就像古老故事中的一景。他們管那個時代叫中世紀。長形大廳的遠端有一個柱基,上面立著一座巨大的石塔。石塔正中雕刻著一個金色的學級長之手。石柱兩側掛著金黑兩色的掛毯,掛毯上一只狼仿佛在發出警告般長嗥著。學級長之手將把分院撕成碎片。每一位年輕的王子和公主都認為自己理應成為一院之首,然而能成功的只有一個人。

我像鬼魂一樣混在學生中間,在城堡般的巨大石廳中遊蕩。那裏有間屋子,我們可以把自己清洗幹凈。

冰冷的地板上有條石槽,裏面流淌著刺骨的水。血汙混在水中向右流去,消失在石縫中。在這片充斥著霧氣和石頭的地方,我感覺自己變成了某種鬼魅之物。

空蕩蕩的兵器庫裏堆放著標出名字的金黑兩色的士兵工作服。衣服的高領和袖口上都有長嗥的狼的紋樣。我拿到自己的衣服,到一間類似儲藏室的屋子裏獨自穿好。在那裏,我跌坐在角落裏哭了。不是因為朱利安,而是因為這裏太冷、太寂靜了。這裏離家太遠了。

洛克找到了我。那身制服他穿起來空蕩蕩的。他瘦得像夏日裏的一根金色麥穗,兩顴高聳,眼神熱切,臉色卻十分蒼白。他在我對面坐下,待了幾分鐘,然後伸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我往回縮,但他抓住不放,直到我擡眼看他。

“如果你被拋進深淵,卻拒絕遊泳,你會被淹死。”他說著,擡起細細的眉毛,“繼續遊吧,你說呢?”

我擦去默默流淌的眼淚,強迫自己笑出聲。

“詩人的邏輯。”

他聳了聳肩:“這沒什麽。讓我告訴你一些事實吧。這就是體制。低等色種的人靠催化劑繁衍後代,生得很快,有時只經過五個月的妊娠期就要催產了。除了黑曜種之外,只有我們是滿九個月才出生的。我們的母親不用催化劑、鎮靜劑和核酸類藥物。你問過為什麽嗎?”

“只有這樣,繁殖出的後代才是純凈的。”

“這樣大自然才有機會殺死我們。人口質量控制委員會堅持黃金種兒童在一歲前的死亡率是13.6213%。有時他們會采取手段,好讓數字對得上。”他伸出單薄的手,“為什麽?因為他們相信,文明會削弱自然選擇。他們替大自然做了淘汰工作,這樣我們的種族就不會弱化。看起來入學儀式是這一政策的延伸,只不過他們的工具換成了我們。我的……受害者……願他的靈魂得到祝福。他是一個傻瓜,他的家世一文不值,他本人既不機敏,也沒有頭腦,更沒有野心。”他的話語讓他自己皺起眉,嘆了口氣,“他身上沒有任何委員會所重視的東西。所以他死了。”

朱利安的死也是有理由的嗎?

洛克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因為他母親是委員會的成員之一。他憎恨他的母親。這時我才意識到我應該喜歡他。不僅如此,我還把他的話語當成了避難所。他對規則抱有異見,但服從它。這是可能的。我也可以這麽做,直到我有足夠的力量改變它。

“我們應該跟大家待在一起。”我站起來。

餐廳裏,表示我們名字的金色字母飄浮在椅子上方。我們的考試成績不見了,黑色石碑的金色學級長之手下方也出現了我們的名字。我的名字離它最近,盡管還隔了很遠的距離。

有的學生在長桌前三五成群地抱頭哭泣。其他人坐在墻邊,雙手支著頭。一個女孩一瘸一拐地尋找著自己的朋友。安東尼婭瞪視著在桌邊大吃的小個子塞弗羅。當然,他似乎是唯一一個有胃口的。坦率地說,我很驚訝他活了下來。他個頭很小,還是初選的最後一名。按照洛克說的規則,他是應該被殺死的。

魁梧的提圖斯也活著,身上有些瘀傷,指節血肉模糊,仿佛屠夫臟兮兮的肉攤子。他遠離人群傲慢地站著,咧著嘴笑,仿佛這一切都是美妙的享受。洛克輕聲對莉婭——那個瘸著腿走路的女孩——說著些什麽。她跌坐在地上哭了起來,扔掉了戒指。她那雙大而閃光的眼睛讓她看上去像頭小鹿。洛克陪她坐下,握著她的手。他那獨特的沉靜模樣讓他和大廳中的所有人都不一樣。我想象著,當他把另一個孩子勒死的時候是否也是如此沉靜。我旋轉著戒指,一會兒戴上,一會兒摘下。

有人從後面輕輕敲了敲我的腦袋。

“喂,兄弟。”

“卡西烏斯。”我點頭致意。

“祝賀你。我真為你擔心,因為你只會讀書。”卡西烏斯大笑起來。他甚至連頭發都沒有弄亂。他一條胳膊攬著我的肩膀,皺著鼻子在大廳裏搜尋了一圈。他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但我知道他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