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安德洛墨德斯

馬提歐沒法教我跳舞。他向我展示了金種的五種舞蹈,然後就結束了。和我叔叔教會我的舞蹈相比,金種更強調舞伴的作用,但動作非常相似。五種舞步我都跳得很好,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為了炫耀,我蒙上眼睛,不帶音樂,僅憑記憶又跳了一遍。我的舞是納羅叔叔教的,在那成百上千個除了舞蹈和音樂之外沒有任何消遣的夜裏,我精湛地掌握了每一個身體動作的本領,這個新的身體也不例外。我可以用它做出原來那個身體無法做到的動作。肌肉纖維的拉力不同了,韌帶的伸展性變得更好,神經的反應也更加迅速。在流淌的動作中,我的肌肉產生了某種甜美的灼燒感。

有一支舞,波勒密德斯之舞,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馬提歐讓我拿著一根指揮棒,跳旋轉舞步,持棒的手臂伸直,仿佛在舉劍戰鬥。身體做出動作的時候,我耳邊能聽到昔日的回響。我能感覺到礦井的震動、族人的氣息。我曾見過這種舞蹈,並且我比其他所有人跳得都好。這就是我的身體為之而生的舞蹈,與被禁止的收獲之舞如此相似。

結束之後,馬提歐非常惱火。

“你是在跟我玩什麽花樣嗎?”他吼道。

“什麽意思?”

他瞪著我,使勁跺腳。“你從沒離開過礦井嗎?”

“你明知故問。”我回答說。

“你從沒有過用劍和盾戰鬥的經驗?”

“不,我有,我還當過星艦的船長,和執政官共進過晚餐呢。”我大笑起來,問馬提歐這是怎麽一回事。

“這不是鬧著玩的,戴羅。”

“我跟你鬧著玩了嗎?”我糊塗了。我做了什麽招惹他的事嗎?我犯了個錯誤,我不該試圖用笑來化解緊張。

“你還笑?小子,你的舞伴是殖民地聯合會,你還笑得出來?他們可不是什麽遠在天邊的概念,而是冷冰冰的現實。要是他們發現了你的真面目,他們不會把你吊死的。”說話的時候,他的表情有點出神,仿佛這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我知道。”

他沒有理會我。“黑曜種人會逮捕你,把你交給白族,讓他們把你帶到黑漆漆的囚室裏折磨你。他們會掏走你的眼球,把讓你成為一個男人的東西都切下來。他們手裏有的是精致的花樣,但他們的目的不只是情報,我敢打賭。要是他們想,他們有的是藥物讓你開口。你一招供,他們會馬上殺死我、哈莫妮、舞者,還會殺了和你有血緣關系的家人,你的侄子侄女的腦袋會給踩得癟癟的。他們不會把這些放到全息影像上去。和行星的統治者為敵就是這個下場,小子。他們統治著這些行星呢。”

我感到一股寒意沁入骨髓。這些我都知道。他為什麽不斷用這些東西打擊我?我已經被嚇壞了。這非我所願,但我還是怕了。我的任務整個吞沒了我。

“所以,我再問你一遍,你是那個舞者堅信你是的人嗎?”

我沒有回答。啊,我本以為阿瑞斯之子組織內部人人彼此信任,同心同德。但這裏有了裂痕,一個分歧。馬提歐是舞者的同盟,但並非友人。我的舞蹈中有什麽東西讓他想要慎重行事。我意識到了那是什麽。他沒有見過米琪是怎麽把我雕刻出來的。他所做的一切都基於他相信我曾經是個紅種,這是極其困難的。我的舞蹈中有什麽東西讓他感覺這是我與生俱來的東西。這和最後一個舞蹈有關,那個叫作波勒密德斯之舞的舞蹈。

“我是戴羅,戴爾的兒子,萊科斯礦區蘭姆達家族的地獄掘進者。除此之外我什麽都不是,馬提歐。”

他交叉著抱起了手臂:“要是你對我說謊……”

“我從不對低層色族說謊。”

那天晚上晚些時候,我搜索了我跳的那支舞。波勒密德斯在希臘語中是“戰爭之子”的意思。就是這個舞蹈讓我想起了納羅叔叔的舞。這是金種人的戰爭之舞,他們把這個舞蹈教給自己的孩子,讓他們從小熟悉徒手戰鬥和使用刀劍的方法。我看了一段金種人在戰場上的影像,這讓我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他們的戰鬥仿佛一首夏日的歌曲。與黑曜種人雷霆萬鈞、勢如猛獸的戰法不同,他們更像迎著疾風的群鳥。他們兩人一組,急轉,舞蹈,殺戮,像揮舞的鐮刀一般在黑曜種和灰種人的敵群中長驅直入。屍體像一捆捆被收割的谷物一樣在他們身邊倒下,只不過揚起的是漫天血花,而不是灰黃的谷糠。他們的利刃閃著寒光。他們是神,不是人。

我將毀滅的就是他們?

那天晚上,我躺在一張絲質的床上,卻睡得很不踏實。我親吻了伊歐的血花,過了很久才沉入夢鄉。在夢中,我看到了我的父親,在他的陪伴下長到了成年,從他那兒,而不是他那個醉鬼兄弟那裏學會了舞蹈。醒來時,我緊緊攥著深紅色的頭帶,像握著我的婚戒一樣深情。能讓我回憶起故鄉的東西只剩下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