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支歌(第3/4頁)

他們開始抽打伊歐。我竭力不去看,但放著她不管讓我更難受。她的眼睛找到了我,它們像紅寶石一樣熠熠閃光,鞭子每落下一次就眨動一下。很快就結束了,親愛的。很快我們就能回到原來的生活。最後一記鞭子落下來之後,我們就能重新獲得屬於我們的一切。但她受得了這麽多鞭子嗎?

“住手,”我對身邊的一個錫罐子說,“讓他們停下!”我乞求著,“我什麽都願意做。我會服從。我替她挨鞭子。讓他們停下,他媽的,雜種!停下!”

首席執政官居高臨下地望著我,但他的臉是金色的,異常光滑,連個毛孔都沒有,更看不出一絲同情。我什麽都不是,只是一只該死的螞蟻。我的犧牲可以打動他。如果我表現得足夠謙卑,他就會同情我,如果我為了愛舍身蹈火,他就會可憐我。故事裏都是這樣的。

“大人,請讓我替她受罰吧!”我哀求說,“求求你!”我之所以乞求他,是因為我妻子眼神裏有某種令我驚恐的東西。他們把她的背打得鮮血淋漓時,我能看到她眼神中的掙紮。我能看到怒火正在她心中越燒越旺。她的無畏是有原因的。

“不,不,不,”我央求她,“不,伊歐,求你別那麽做!”

“把那可憐蟲的嘴堵上,他的聲音會讓首席執政官感到刺耳。”行政官下令。布裏吉往我嘴裏塞了一塊石頭。我用被堵住的嘴嗚咽著。

第十三鞭落下,我含糊不清地央求著她不要做傻事。伊歐最後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開口唱起歌來。歌聲輕柔而哀傷,仿佛穿行在廢棄巷道裏的風聲。這是一支被禁止詠唱的歌,關於死亡和哀悼。我從前只聽到過一次。

他們會為了這支歌殺了她。

她的聲音柔和而清晰,她本身的美卻遠在它之上。歌聲在公共區回蕩著,像海中女妖的召喚一般超出凡俗。鞭子停了。發言的人們都哆嗦起來。連錫罐子在聽清歌詞時都紛紛難過地搖起了頭。沒幾個人會發自內心地喜歡看美麗的東西萬劫不復。

波吉努斯羞愧地瞥了一眼首席執政官奧古斯都,後者操縱著金色反重力靴降下來一些,好更近地觀看。他耀眼的頭發垂落在高貴的眉骨上,高高的顴骨映著光,一雙金色的眼睛望著我的妻子,仿佛看到一只蟲子突然長出了蝴蝶的翅膀。開口說話時,他臉上的聖痕扭曲了。他的聲音裏滿是權威。

“讓她唱。”他對波吉努斯說,絲毫沒有掩飾他的驚訝。

“但是,閣下……”

“人類是唯一會以自己的意志如飛蛾般投火的動物,銅族人。好好品味這番景象吧,你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他轉而對攝像的人說,“繼續拍攝。我們會把不可容忍的部分編輯掉。”

他的話語讓她的自我犧牲變得無可挽回。

但在我眼中,伊歐從未像這一刻這樣美麗過。她是冰冷的權威面前的一束火焰。這就是那個在充滿煙氣的酒館裏甩動著紅色長發跳舞的女孩。這就是那個用自己的頭發結成我的婚戒的少女。這就是那個選擇唱出死亡之歌的女子。

我的愛人,我的愛人

當寒冬融化在春日的天空

記住,他們尖聲呼喊,咆哮不休

我們還是要奪回我們的種子

種下一首歌

抵抗他們的貪婪

在往生之谷中

聽啊,收割者揮舞鐮刀,聲音霍霍

在往生之谷中

聽啊,收割者朗朗歌頌

歌頌漫漫冬日的終結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當黃金貴胄給我們戴上鋼鐵的韁繩

記住,為了那條山谷,所有美夢的歸處

我們怒吼,掙紮

不曾停歇

即使身披枷鎖

她提高聲音,唱出最後一段歌詞。我明白我失去了她。她已經變成了某種更加重要的東西,並且,她說的沒錯,我並不理解她。

“一首很古樸的歌。你能做的就只有這些嗎?”聽她唱完,首席執政官問。他的眼睛望著她,聲音卻提高了,足以讓下面的人群還有觀看直播的其他殖民地居民聽清。他的隨從們對她的武器輕聲竊笑著。一支歌。那些片刻就消失在空氣中的音符有什麽用?面對這樣的權威,像暴風中的火柴一樣無用。他羞辱我們。“你們中有誰想和她一起唱嗎?我請求你們,勇敢的紅種……”他轉頭看了一眼他的隨從,後者用唇語說出了那個名字,“……萊科斯殖民區的人們,如果你們願意,可以和她一起唱。”

那塊石頭幾乎讓我無法呼吸。我咬碎了臼齒。眼淚像溪水一樣從我臉上淌下。人群一片死寂。我看到我母親,她憤怒得渾身發抖。基爾蘭緊緊地擁抱著他的妻子。納羅死盯著地面。洛蘭在哭泣。他們都在這裏,卻都一言不發。魂不附體。

“啊,閣下,發了瘋的只有這女孩一個。”波吉努斯大聲說。伊歐的眼睛只盯在一個人身上,那就是我。“情況十分明了,她是一個異端,已經被她的群體放逐了。請問,我們可以繼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