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真不敢相信,我在這短短數十載中竟然寫下了如此之多的故事。可另一方面,我也時常好奇其他作家是如何利用自己的時間的。

對我而言,寫作就如同呼吸一樣自然,無須做任何計劃或安排,完全是靠本能的驅使。收錄在這部短篇集中的所有故事,其靈感都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爆發出來的,我必須立即坐在打字機跟前趁著熱乎勁兒把它們一股腦兒地轉化成文字。

一個很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報喪女妖》。當時我在愛爾蘭為約翰·休斯頓導演的電影《白鯨記》撰寫劇本,我們經常在深夜圍坐在壁爐前,品嘗愛爾蘭威士忌。我其實並不很愛喝酒,但他對那酒很喜歡,所以我也跟著喝點兒。有時休斯頓會在把酒言歡時突然停下來,閉上雙眼,聽寒風在屋外呼嘯。然後他會一下子睜開眼睛,用手指著我大喊,說愛爾蘭的天空上盤旋著好多報喪女妖,也許我應該出去看看是不是真的,並招呼她們進來。

他總是這樣嚇唬我,那一幕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裏,等我回到美國家中時,最終根據他那怪異行為留給我的靈感寫下了這篇小說。

寫《湯因比暖房器》則是由於當時我們經常在報紙標題或電視報道中感受到絕望的轟炸,全社會都彌漫著末日將至的氣氛。這種情緒不斷發酵,可人們卻沒回過頭去想一想它究竟從何而來,又究竟對我們造成了哪些改變。

後來有一天,我終於再也抑制不住這種感覺,決定要做些什麽,於是我創造了一個角色來說出我心中的想法。

《勞萊與哈代愛情故事》則源於我對這對完美喜劇組合一生不變的熱愛。

很多年前抵達愛爾蘭時,我打開一份《愛爾蘭時報》,發現裏面有這樣一則小小的廣告:

今日 僅此一次! 為愛爾蘭的孤兒們義演 勞萊與哈代親自獻藝!

我一路狂奔到劇院,幸運地買到了最後一張票,還是前排正當中!大幕卷起,那兩位可愛的人兒在台上表演著他們最偉大劇目中最經典的場景。我坐在台下,被驚異和快樂深深地沖擊,淚水滑過臉頰。

回到家後,那些情景仍然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想起有一回一個朋友帶我去了一段階梯旁,就是勞萊和哈代扛著鋼琴爬上去的那段,結果他們卻是被鋼琴趕了下來。於是我讓故事繼續。

《暗夜獨行客》是《華氏451》的先兆。我在五十五年前曾經和一位朋友共進晚餐,飯後我們決定沿著洛杉磯的威爾夏大道走一走。可是沒過幾分鐘,我們就被一輛警車攔了下來。警官問我們在做什麽。我回答他:“把一只腳放在另一只腳的前面。”我顯然回答錯了。警官懷疑地看著我,因為當時人行道上空無一人——整個洛杉磯都沒人會在這條道上散步。

我回到家,為此事惱火不已,想不通為什麽連散步這麽簡單而自然的行為都會被制止。於是,我寫下了一篇發生在未來的故事,某位行人因為散步而遭到拘捕,並被處決。

幾個月後,我又讓那位獨行客在晚上散步,並安排他在拐角處遇見了一位名叫克拉麗斯·麥克萊倫的女孩。九天後,中篇小說《消防員》誕生了,它後來被擴展成了《華氏451》。

《垃圾工》的靈感來源於1952年初洛杉磯報紙上的一則新聞,當時市長宣布,如果有原子彈擊中洛杉磯,那麽死難者的屍體將由垃圾清掃工負責處理。他的這番言辭令我怒不可遏,於是我坐下,抒發出胸中怒火,寫成了這個故事。

《軍令如山》也源自現實。許多年前,我有時會在下午跟朋友一起到國賓酒店的泳池裏遊泳。那位泳池看管者嚴厲得幾乎不近人情,總會讓他年幼的兒子站在泳池邊,向他灌輸關於人生各式各樣的死板規矩。我一天天看著那無止無休的說教,忍不住幻想在未來的某一天,他那乖巧的兒子會突然奮起反抗。我坐在桌前,腦海裏醞釀著這似乎注定要出現的一幕,寫下了這個故事。

《拉斐特,永別了》基於一個真實而悲慘的故事,那是我家隔壁的一位老電影攝影師講給我聽的。他偶爾會到我家來做客,喝上一杯紅酒。他告訴我,在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前的最後幾個月裏,他曾是拉斐特飛行隊的成員。回想起自己曾經擊落德國雙翼飛機時他不禁潸然淚下,那些年輕帥氣的士兵死前的面容多年以後仍然在他心頭徘徊不去。我無力幫他做任何事,唯有用手裏的筆讓他獲得些許慰藉。

《夏天奔跑的聲音》的誕生也實屬偶然。我當時正坐在大巴上穿過西木村,一個小男孩突然跳上車,把錢塞進投幣箱裏,從車廂前頭跑到我對面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來。我無比羨慕地看著他,心想,天哪,要是我有他這身活力就能每天都寫一個短篇故事,每晚寫三首詩,每月完工一部小說。我低頭看向他的腳,發現那活力是有原因的,他穿了一雙顯眼的新網球鞋。我突然記起在自己成長中的那些特殊的日子。每年剛一入夏,父親就會帶我到鞋店,給我買一雙嶄新的網球鞋,讓我煥發出全世界的能量。我當時在車裏就恨不得能馬上到家,坐下來寫個關於小男孩盼望一雙新網球鞋,好在夏日裏縱情奔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