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之飲(第3/6頁)

他打開的下一扇門通往厄尼的酒吧,他走進去,喝掉了自己十四年前點的那杯啤酒。

“勞拉好嗎?”厄尼問。

“很好。”他說。

“小克裏斯呢?”

“噢,他也很好,下個月就要滿周歲了。”

他打開另一扇門,走到站在廚房爐台前的勞拉身旁,然後親了親她的後頸。“小心!”她假裝驚惶地叫著,“你差點害我把肉汁打翻。”

他打開另一扇門——又是厄尼的酒吧。他很快就把門關上,再打開另一扇——發現自己身陷擠滿了歡呼人群的酒吧,身邊都是垂掛下來的彩帶,還有各種顏色的氣球。他用香煙弄破一個氣球,然後搖搖他的酒杯致意。“新年快樂!”他喊著。

“新年快樂!”勞拉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旁,臉上帶著哀傷的表情。他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臂,拉她站了起來。“沒事的,你擔心什麽?”他說,“現在可是除夕夜。如果一個人不能在除夕夜放縱,那還有什麽時候可以?”

“親愛的,但是你說過——”

“我說過我會戒掉,我真的會——從明天開始。”

他在人群中穿梭,轉了神奇的一圈,又回到她身邊:“新年快樂,寶貝,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親愛的。”她說,然後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他看見她哭了。

他從房間裏跑出來,跑進幽冥的夜。

“新年快樂。”平原說。“新年快樂。”星星閃動。此情此景應被遺忘,再也不復追憶……

瘦削的男人依然在前方毫不猶豫地大步邁進,而閃亮的山峰現在遮去了一半的天空。

克裏斯急切地推開另一扇門。

他坐在一個辦公室裏。桌子對面坐著一個滿頭灰發、身著白色外套的男人。“不如這樣來看吧,”灰發男人說,“你剛從和一種疾病的長期對抗中恢復,一種極容易影響你的疾病。你必須全心全意地避免和導致這種疾病的病毒有任何接觸。克裏斯,你的酒精耐受度很低,因此你比一般長期喝酒的人更容易微醺。進一步來說,你的另一個人格——作為酒鬼的那個你——實際上和你真實的自我恰恰相反,也跟真實的世界加倍不兼容。作為酒鬼的那個你已經做了一些真實的你做夢也不會有的舉動,而現在他有能力做出和你的正常行為完全相反的事,也因此可能摧毀你的一生。所以,我懇切地拜托你,克裏斯,不要再放他出來。好了,再見,也祝你好運。很高興我們的機構能夠充分幫上你的忙。”

他知道下一扇門後是哪個時刻,那是一個他不想重新經歷的時刻。

可是門自動開了,雖然不願意,但他仍穿過門內那些陰暗的年頭……

他和勞拉正在把周五晚上買的日用品從車上搬進屋裏。那是夏天,星星在宛如絲絨般柔軟的空中輕柔地熠熠閃爍。他很累,在一周最末,他的疲累正如預期。但他也很緊繃,三個月的絕對禁酒讓他緊繃得難以忍受。而周五晚上是最糟糕的,他以前總在厄尼的酒吧度過周五夜晚,雖然一部分的他記得每一次的隔天早上他是如何深深地後悔,但他剩下的心思堅持擁抱那些喝酒的周五夜晚所帶來的短暫陶然——即使這部分的他和另一部分的他都知道,那種陶然不過是單純動物性的放松。

他拿著的一袋馬鈴薯突然破了個口,馬鈴薯彈跳著滾了一陽台。

“該死!”他說,然後跪在地上開始撿馬鈴薯。其中一個滑出他的指尖,直直地從陽台上滾落,溜到走道上。他惱怒地追著它,暴躁地堅持要撿回來。馬鈴薯掠過小克裏斯的三輪腳踏車輪子,滾進了後院的露台下。當他伸手進去時,手指觸到了一道冰涼平滑的曲線,點醒了他的記憶——他在春天某個喝醉的周六晚上回到家時藏的——他藏著,忘了,直到現在。

他慢慢地把它取出來,星光照著瓶子,瓶身在黑暗中隱隱發光。他跪在那裏,瞪著酒瓶,地上微涼的濕氣緩緩爬上他的雙膝。

“喝一杯能有什麽事?”他緊繃的神經問道,“借著暗夜偷喝一杯,然後就不再喝了,對吧?”

“對,”他答道,“永遠不喝了。 ”“沒錯,”緊繃的神經嘶吼著,“只喝一杯,一口,一小口,快!如果不是注定這樣,那個袋子就不會破。 ”隨即他的手指旋松了決心和酒瓶的蓋子,然後他舉起酒瓶,靠近唇邊……

當他回到陽台上時,勞拉站在門口,她高挑、纖細的身材被客廳的燈光襯成柔和的剪影。他跪下身子繼續撿馬鈴薯。這時,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於是走出門口,笑著幫他一起撿。然後她出門去妹妹家接小克裏斯。等到她回來時,酒瓶已經空了一半,而他的神經不再緊繃。

他一直等到她帶小克裏斯上樓睡覺,才爬上車開進城裏。他去了厄尼的酒吧。“嘿,克裏斯,”厄尼驚訝地說,“要喝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