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黑暗時代的眾生相(下)(第2/3頁)

但是,事實上,現在他卻身穿筆挺的西裝革履,帶著一臉虛偽的假笑,用最拗口和隱晦的詞匯,跟別人打著機鋒……他發現自己的思維內容,已經變得跟後方的這些美國名流們相差太遠。因為,當他在太平洋和南美洲的熱帶雨林裏,像野蠻人一樣渾身泥濘地跌爬滾打的時候,眼前的這些人依然生活在文明社會的最上層,繼續安心享受著包括音樂、藝術、舞會、明星、美酒、美食和陰謀欺詐等諸多元素的精彩夜生活。相比之下,麥克阿瑟的神經卻已經在漫長的炮火和死亡威脅之下有所鈍化,仿佛成了不懂風雅的土包子。

一時之間,發覺自己跟這處社交場似乎有點兒隔閡的麥克阿瑟,突然間感到一陣意氣消沉,開始無聊地打量起了酒會上的其他人——在這種政治性的集會上,除了腰纏萬貫的富豪大佬和作為擺設的文藝名流,還有那些供人賞心悅目的女明星和交際花,最多的還要數穿著夜禮服、打著硬領結的政府官員和國會議員。

即使是有史以來最殘酷的世界性戰爭,似乎也絲毫改變不了這些政客官僚們的秉性。他們仍然跟戰前一樣的大腹便便、臉色疲憊,喝著過多的酒,吸著超量的煙,夾著公文皮包好像鴨子一樣走路,扯起嗓子像公牛一樣辯論,然後胡亂制定出一個又一個匪夷所思的戰時法案。他們只是從報紙和收音機中了解戰爭,誰也沒上過前線。由於監督松懈的緣故,反而比和平時期更加工作拖拉,人浮於事,在雨後蘑菇般設立的新機構裏養了一大批閑人。許多人借戰爭名義,中飽私囊。他們設計出各種各樣的配給券,制定出各種各樣的繁瑣的物資審批手續,除了搞得後方居民怨聲載道,前方將士處處不便而外,他們的一切作為簡直起不了什麽正面作用。而且他們中的某些人,還是美國人最憎惡的黑幫組織,手上沾著不知道多少的血淚和罪惡。

看到他們,麥克阿瑟就忍不住想起了前線大兵們之間流行的各種笑話,在那些笑話裏,後方本土這些肥頭大耳、貪得無厭而又眼高手低的官僚和政客,就跟對面的敵人一樣,永遠是笑話的主角,以及抱怨的對象。

雖然美國已經沒有了殖民地,盟國也瓦解得差不多了,但美國的商人依然存在,經理依然存在,財團銀行家仍然存在。他們仍然在通過各種關系和人脈,推銷著自己質次價高的商品,仍然在利息上錙銖必較,企圖從戰爭這門世界上最大的生意裏賺錢——軍人在流血,平民在挨餓,他們卻依然只知道賺錢!

然而,現在自己卻很快就要坐在白宮的橢圓辦公室裏,依靠這樣一幫家夥的支持,領導早已筋疲力盡的美國打贏戰爭走向勝利,或者至少是打出一個體面的和平……這真是一項有夠艱巨的挑戰!

幸好,斯大林的處境恐怕比自己還要更加不如——在美國這邊,除了夏威夷和阿拉斯加這樣的邊鄙之地,至少本土腹地還是絕對安全的。而在蘇聯,他們最繁華的波羅的海沿岸和第二大城市列寧格勒,卻已經挨了好幾枚核彈,對蘇聯人造成的物質損失和精神傷害,都不是某個遙遠海外戰場的勝利可以彌補的。當然,鑒於俄國一向的反民主和暴君傳統,斯大林固然可以用他的殘暴和高壓政策硬是摁下一切,驅使他的人民繼續為戰爭作出犧牲和奉獻,但這種強力做法也是有極限的,一旦反彈甚至反噬,那麽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另外,退縮回美洲新大陸的美國,固然失去了絕大部分的盟友,但也同樣因此而擺脫了許多的累贅和負擔,得以輕裝上陣——即使僅靠美洲的豐富資源,也足夠美國經濟在脫離舊大陸的情況下基本正常運轉。

而蘇聯人雖然貌似勢如破竹地把鐮刀錘子紅旗插遍了舊大陸,但作為最基本的代價,克裏姆林宮也不得不同樣攬下了整整半個世界的各種麻煩……此外,在如此殘酷的全面戰爭之中,跟中國、日本這樣“大塊頭”的盟友之間應該如何進行協調,避免內耗和沖突,也是對克裏姆林宮外交藝術的一大考驗。

綜上所述,在麥克阿瑟看來,作為處在戰略防禦姿態的一方,憑著“天選之國”的豐富資源和東西兩洋屏障的天然地理優勢,美國想要徹底打倒敵人獨霸世界,恐怕已經不太現實了。但如果降低目標,僅僅只求保住美國的新大陸霸主地位,讓遠渡重洋的蘇聯人和日本人知難而退,從而體面地結束這場戰爭,應該還是比較容易實現的……正因為如此,麥克阿瑟才敢於脫下軍裝,角逐白宮橢圓辦公室的總統寶座。

否則,如果眼下這場戰爭已經必敗無疑的話,他又何必去跟人競爭一個簽署投降協議書的恥辱職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