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郵輪上的日本(上)(第2/3頁)

不過,日暮鈴音對此已經很滿足了,畢竟,在這個戰爭年代,有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還能頓頓吃飽肚子,就已經很幸福了——回想起之前那最悲慘的幾個月,家破人亡的自己被迫抱著孩子逃出化為血海的大阪,在光禿禿的荒野裏東躲西藏,一連幾天吃不上東西,在寒風中扯開衣服試圖用幹癟的乳房喂飽哭泣的孩子,但卻什麽都擠不出來,只能抱著瘦弱的孩子一起哭泣……日暮鈴音就覺得現在的日子已經宛如天堂。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覺悟,所以在一個月之前,當負責收容難民的軍警在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個飯團,然後要求全體難民不分男女一律進行衛生檢疫和消毒的時候。其它的年輕女人還有些扭扭捏捏,甚至差一點引起了騷亂,日暮鈴音卻是落落大方地當眾脫掉了本就破破爛爛的衣服,抱著孩子站了出來,讓幾個戴著口罩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了個通透。在她的帶頭作用下,難民的檢疫工作才得以順利進行。

那些檢查出疾病的人被送到了另一個隔離區,而日暮鈴音等人則吃上了一頓豐盛的熱飯,又享受到了一個熱水澡——按照醫生的說法,為了所有人的健康,她們在上船前必須進行一次徹底的清潔,消滅身上的病菌和跳蚤,否則一旦在居住環境擁擠的船上鬧起了瘟疫,那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事情。

於是,每個難民身上的破舊衣服都被統一焚燒,換上了不同規格和型號的水手服,然後還領到了毛巾、牙刷、牙膏、香皂、水壺和飯盒。當日暮鈴音在時隔數月之後終於再次洗上熱水澡,使用上在戰時十分稀罕的香皂之際,一時間當真是禁不住熱淚盈眶——帶著刺鼻漂白粉氣味的熱水,從金屬的蓮蓬頭裏噴灑而出,拍打在她的臉上,而同樣溫熱的淚水,也順著熱水在她的臉上緩緩流淌……

再接下來,未亡人日暮鈴音和她沒斷奶的孩子,就開始了終日蜷居在船上的生活,很擁擠也很無聊。更讓人不舒服的是,由於船只一直停泊在碼頭旁邊不動彈,沒有通氣管的自動送風,使得艙室裏的空氣總是十分渾濁,幸好吃穿用度都不缺,更重要的是非常安全,至少總比之前的逃難生涯強上了許多。

……

在被嬰兒的哭聲吵醒之後,艙室裏的幾個女人也都沒有了睡意,開始嘰嘰喳喳地小聲聊起了天。有人思念起了自己不知下落的親人,而日暮鈴音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死於轟炸的大女兒和死在了吳港的水兵丈夫……又過了一會兒,隨著“叮鈴鈴”的電鈴聲,眾人紛紛從床鋪上起身梳洗,準備前往餐廳吃早飯。

順著長長的艙道,日暮鈴音抱著孩子從空氣汙濁的三等艙裏爬出來,第一時間就拼命地大口喘息,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然後才排著老長老長的隊伍,一點點地慢慢往餐廳裏挪騰……

——按照原本的設計,郵輪的餐廳是足夠容納全體乘客同時用餐的。但如今這艘郵輪被充當難民營使用,足足多塞了一倍的人,一部分餐廳和酒吧也變成了安置難民的大通鋪,於是,就餐的座位和桌椅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難民們必須排著長隊分批進餐,幸好,日本人似乎早已對這種事情很習慣了……當日暮鈴音抱著孩子前往餐廳的時候,已經有幾波難民用餐完畢,此時正在甲板上散步閑聊,利用難得的休息時間放放風。

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長隊,期間又奶了一次孩子之後,日暮鈴音終於擠進了餐廳內,裏面一側是固定的金屬餐桌,一側是領取餐點的櫃台,跟學校和工廠裏排隊打飯的食堂也差不多,但是內容卻豐盛得多,即使是最簡單的早餐,也有雪白的精米飯,香噴噴的面包或餅幹,作為主菜的魚罐頭,還有紫菜、蝦皮和幹貝煮成的清湯……如果是午餐和晚餐,那麽通常還有咖喱飯、牛肉罐頭和雞蛋粉做成的炒蛋,以及額外給小孩子配發的糖果和糕點。除了沒有香煙和酒之外(為了以防萬一,船上禁煙禁酒),簡直就是在天天過節!

這些大本營無償配給的救濟食品,就是在戰前也稱得上奢侈,稍微窮一點的普通日本人根本吃不上。哪怕是小資產階級和中產階級的人,想要天天這麽吃也會非常肉疼,到了物資匱乏的戰時,就更是別提了。

在走進餐廳之後,日暮鈴音先是湊到墻邊的飲用水龍頭旁邊,給自己的水壺灌滿了涼開水,然後才去櫃台領了自己的那一份配給夥食:滿滿的一盒白米飯,一紙袋的小餅幹,一個魚罐頭,還有裝在搪瓷茶杯裏的紫菜湯,外加為了照顧她這個哺乳期母親而額外配發的一盒森永牌水果糖——在發給她這些東西的時候,櫃台後邊那個戴著白帽的廚師還很抱歉地說,牛奶已經沒有了,只能多給她一點糖補補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