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福建暗流(中)(第2/4頁)

舉一個更加顯著的類似例子來說吧,自從大明遷都北京以來,北京的糧食供應,就仰賴於大運河上的漕運。但問題是,一條運河從南到北,從地方到中樞,從漕丁運兵到戶部尚書、內閣大佬,不知道多少人在這上面分肥,每年按規定從江南往北京運糧八百萬石,沿途各種莫名其妙的耗費卻近三千萬石,還有那修繕運河、維護水閘的花銷,當真是每年都要把潑天一般的金銀掏出去,壓得江南百姓喘不過氣來。

於是,江南的有識之士就在心想,既然漕運從南到北幾千裏,漕船、漕丁、沿途官府、各種規費盤剝層層剝皮,開支怎麽也節省不下去,而且都得攤在江南人的頭上。那麽為何不釜底抽薪,索性不走運河,改走海路呢?要知道,海船的運量遠大於漕船,帆船的速度也遠快於人力拉纖的漕運,如果能改漕運為海運,那麽運輸成本和沿途耗費肯定會大大減少,江南百姓的負擔也就會大大減少,造福民生,善莫大焉。

所以,自從戚繼光平定倭寇,海疆恢復平靜之後,就不斷有人在朝堂上提議將漕運改為海運,減輕整個江南的負擔。但這一切倡議最終都是石沉大海——上千裏的運河漕運,近百萬人牽扯其中,每年有幾千萬石糧食可供分潤,就是幾千萬兩的銀子。面對如此巨大而穩定的收益,有誰願意去改變?又有誰敢觸碰?

哪怕江南的東林黨掌控了明末朝政,但他們背後的金主乃是江南的縉紳富商集團,而不是江南的小民農戶,漕運對江南百姓盤剝吸血得再狠,對於擅長偷稅漏稅的他們也影響不大,自然沒有什麽改變的動力。

結果從明朝一直拖到清朝,哪怕蒸汽輪船和鐵路火車都出現了,因為牽扯到太多人的利益,漕運依然還是老樣子不變。最後到了二十世紀初,因為大運河北段實在是淤塞得根本不能行船,而剛剛鬧過庚子義和團之亂、簽署辛醜條約賠了列強四萬萬五千萬兩白銀的清廷,又無論如何也拿不出治河經費了,只得不顧一眾官吏們的幽怨眼神,毅然廢止了漕運——丟了飯碗的漕幫從此變成了青幫,有的改行去闖蕩上海灘,有的去投靠孫中山成了革命黨。在日後的辛亥革命之中,這些下崗纖夫還對推翻清王朝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同理,孫承宗閣老的堡壘戰術,不僅每年花費五百萬兩銀子,全國賦稅投進去都不夠,而且一旦真打起來,攻也攻不動,守也守不住。所謂的寧遠大捷和寧錦大捷,不過是全部二十多座堡壘,被後金軍掃蕩得只剩最多四五座,大量的錢糧物資和人員都被擄走資敵,只是有幾座特別堅固的堡壘沒有被攻破而已。

而為了守住這幾座堡壘,還有巴掌大小的一塊地皮,代價卻是四海騷然、中原大亂,百姓不堪重負、揭竿而起,邊軍斷餉絕糧、紛紛嘩變,無數流寇橫行陜西、山西、甘肅、河南各省,攪得全國動蕩不寧。

只要稍微比較一下得失,就該明白明末的朝廷國力,已經根本支撐不起這種堡壘戰術了。

既然這種堡壘戰術如此糟糕,既浪費錢又沒成效,還有巨大的後遺症,為何明廷還硬是要抓著不放呢?

因為它跟漕運一樣,有一個最大的好處,那就是方便大家伸手貪汙!

顯而易見,花費巨資搞那麽多個根本守不住的工程,對於有關部門來說,真是太適合貪汙工程款了——敵人來襲,堡壘陷落,然後被劫掠和拆毀,在造成大量的財產損失和人員傷亡之余,也會將有關人員全部貪汙工程款的痕跡給毀滅得幹幹凈凈。

所以,只要堡壘修到哪裏,腐敗就延伸到哪裏。那些黑心官兒把堡壘修成豆腐渣工程還是輕的,直接在賬單上瞎編一些不存在的據點,專門用來向朝廷騙錢也是常事!反正等到女真兵一來,就是玉石俱焚,一片廢墟哪怕朝廷事後想要派人來查賬,也無處可查……除此之外,朝廷花名冊上的十幾萬關寧軍,分散在二十幾處堡壘裏,互相無法支援,女真軍一旦來掃蕩,明軍自然是兵敗如山倒,死亡潰散無算,一場敗仗下來,所有吃空額的痕跡也被消除得幹幹凈凈,真應了王在晉的那句話:“食糧則有,臨敵則無!”

於是,孫承宗在遼西建立的堡壘群,不但成為了女真人定期組隊刷怪、爆出糧草軍械的固定補給站,還成了遼西將門每年敲詐朝廷的聚寶盆。更要命的是,遼西將門也是官場老油子,很懂得法不責眾和抱團發財的道理,於是就跟漕運一樣,自從遼西堡壘群開工之後,從內閣六部到地方大員,不知道多少人都從這裏面沾手分肥——朝廷的財政收入幾乎都在這裏了,凡是有點能耐的家夥,都會想辦法從這裏撈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