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二十五)(第4/6頁)

回想起上午陳識新在珠江邊說的話,張毓的心中也是一片迷茫,其實,社學裏能中秀才的有幾個?大部分家長送兒子上學,也不過是想學認幾個字會看賬本而已。可就算是不讀下去,回來繼承家裏這個小鋪子做一輩子糕點,張毓也覺得有些失落和無聊,外加一絲淡淡的不甘心——自從髡人來了之後,他才知道原來除了四書五經之外,還有如此精彩的大千世界,用母親的話來說,就是自己“心野了”,原來心目中唯一走向成功的金光大道,現在看起來卻是那樣的狹隘而又閉塞……

然後,一個堪稱瘋狂的想法,開始在張毓心中悄悄萌芽:

“……既然讀書這般無趣,索性叫上識新,一起去傳說中的臨高‘髡城’闖蕩一番如何?”

——另一方面,正當廣州的大明土著,以各自的眼光看待闖入他們生活的“澳洲髡人”之時,進入廣州的“髡人元老”們,也在通過他們的眼光和途徑,了解著大明土著對自己這些外來者的觀感……

……

廣州城外,澳洲人建設的“大世界”工地

由於時近年關、工人紛紛回家過年的緣故,這座規模宏大的商業娛樂綜合性建築,目前已經基本停工。原時空的城市規劃專業畢業生,臨高建築總公司的祁峰元老,在最後一遍核對了“廣州大世界”的施工圖紙,確認沒有什麽問題之後,也伸著懶腰離開了工程指揮部的板房,轉回附近的臨時住處。

得益於二十一世紀初人類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城市化進程,臨高的諸位元老中有好幾個學城市規劃和幹城市規劃的。不過當權的執委會都是“工程師治國”信條的推崇者,按照某位大佬貌似已經進化成機械式函數計算機的頭腦,世界上的一切工作都可以分解為n元n次方程或者矩陣,城市規劃無非是由產業配套半徑,資源供給半徑,本地支持能力和投資規模組成的四元矩陣,至於什麽藝術性和美感則純屬多余。

不過祁峰的看法卻完全相反,出生在杭州老城區狹窄街巷裏的他,在小學時候見到了一本國外城市風景掛歷,被狹窄生活環境壓抑的內心忽然找到了釋放通道,從此他開始自學建築繪畫,瘋狂的閱讀與東西方建築有關的一切。之後,這種追求建築美感的信念,支持他考上了著名高校的城市規劃專業,支持他成了一個兼職的建築畫家,然後又支持他換了好幾份在地上打格設計下水道的工作,最後支持他毅然回到古代,只為能夠親手興建起許多充滿性格和美感的標志性建築。

但是,即使來到了十七世紀的世界,元老院暫時也很難給他提供實現理想的機會,所以這個超理想主義的元老只能把一腔熱情傾注於畫紙之上,每天塗塗抹抹,苦練畫技。因為臨高的油畫顏料尚不能自產,在澳門也很難買到當時的油畫顏料和畫筆。他只能用碳棒不斷的苦練素描和速寫。在臨高的時候,城裏城外稍有歷史的建築全給他畫了一個遍,人們經常可以看到祁元老手持速寫本,矗立在荒煙蔓草或者廢墟之上,對著某個殘破的建築物凝神揮毫。不時還可以看到他在破爛的古建築上爬來爬去的身影,於是祁峰就在元老院裏得了個綽號“臨高的梁思成”――遺憾的是沒有一位林徽因女士陪伴。

在這回來到廣州主持“廣州大世界”娛樂商城的建築工程之後,祁峰也經常利用閑暇時間四處閑逛,取景寫生。在昨天的時候,他還偶然遇見一個蹲在大世界工地外作畫寫生的當地少年書生——不得不令人驚嘆的是,這位少年書生在既沒有美工教科書也沒有老師指導的情況下,僅僅憑著個人興趣和參考元老院出版物裏的插畫,就學到了很多東西。雖然落筆畫起來多少有些錯誤和紕漏,但畢竟瑕不掩瑜。

於是,祁峰便很熱心地指導了這位少年一番畫技,還想要邀請這個難得的好苗子去臨高學畫,甚至有親自收個徒弟的念頭——當然,祁峰也知道這事成功的可能不大,對方並非那種衣衫襤褸走投無路的窮孩子,而是知書達理的少年讀書郎,怎麽說家裏也應該是有點產業和地位的,所以很難放棄士子的“正途”,跑到臨高來投靠元老院,還是為了繪畫這種被人看不上眼的“小道”……

哎,世事總是不如意者居多啊!

帶著一絲微微的惆悵,祁峰推開了臨時住處的房門,看到廣州站的負責人,“廣州大世界”的未來主管郭逸正坐在桌前,閱讀著一本手抄書,標題赫然是《髡事指錄》。

——《髡事指錄》這本關於明朝人如何看待自己這些穿越者的“奇書”,臨高的“澳洲元老”們也是早有耳聞,但讓祁峰感到奇怪的是,作為常駐廣州的外派人員,郭逸應該早就看過這書了,為何如今又要重新翻出來再看?莫非這等胡說八道的奇談怪論,也值得反復研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