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 尚秀芳的手,石青璇的口

夜半近子時,落花微雨飄。

石之軒再無以往邪王的氣勢睥睨,唯剩雙肩聳動,老淚縱橫,昂立於花落雨飄的盡頭,從不可見的陰影內,凝望園林中唯一燈火燭光昏亮處,哽咽淚面。

眼眶中的水霧早已把殿舍和林木盡數覆沒,模糊了物與物間的分野,愈顯得供奉在靈位孤燈滴焰的淒清冷美。

石青璇靈前奉簫,洞簫聲聲,如泣如訴,摻著淩亂的風,伴著零落的雨,卷著殘缺的花,白似雪瓣凋零,隔絕出一片完全獨立於塵世的清幽空間,就算遠處一直未停的梵唱,亦絲毫不能侵襲其間。

奏起的簫曲與夜空和春雨交錯成哀美虛無的旋律,醞釀著充滿沉郁壓抑的感情風暴。

“空潭瀝春,古鏡照神,體素儲潔,乘月返真。載瞻星辰,載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石之軒伴樂低唱,雙目射出心若粉碎的悲傷神色,滿臉熱淚,身軀燙顫,情難自已。

他不敢走近,亦不敢遠離,就那麽空蕩蕩的站著,淚滾滾的凝視。

侯希白忽然現身一邊,見此情形,怯步不前。

石之軒垂首道:“來了幾批人?”他的聲音裏傾注的情感,與語意大不相符。

侯希白低聲道:“三批。師尊你該走了,雖然傅采林顧忌慈航靜齋不至前來,雲帥卻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弟子孤身一人,只怕難以抵擋太久……青璇小姐留在玉鶴庵內是無妨的。”

石之軒不理,問道:“風蕭蕭來了嗎?”

侯希白搖頭道:“弟子來前知他被東溟公主堵在尚大家居所,就算有心成行,只怕也未必能盡如人願。”

石之軒擡頭望向朦朧的夜色,喃喃道:“久盼君不至,君至玉隕消,我的小青璇要傷心了,我的小青璇要傷心了……”

侯希白沉默不語,石之軒在念叨石青璇,他卻在想師妃暄。

……

“雲帥何必心急?”

庵外人影蟄伏,楊虛彥黑照蒙頭,只露雙目,按地俯身道:“石之軒這個人天生有自我毀滅的傾向,他不能容忍完美的結果,對人對己亦是如斯。當他與碧秀心共醉情愛的時刻,便是他下手除去的時刻。當他扶助大隋成鼎盛之勢的時刻,亦是他開始下手摧毀的時刻。”

他低沉的嗓音有種說不出、猜不透的詭異,緩緩道:“若風蕭蕭不來則以,若他真來與石青璇成其好事,石之軒必將在那一刻,親手毀滅這一切的美好與圓滿。待到那時,才是咱們出手的最佳時機。”

聽楊虛彥一席話,雲帥總算平復迫切的心神,又忍不住擔憂道:“風蕭蕭何等樣人?佛道二門傾巢出動,圍攻半月有余,損失慘重卻依然奈何不得,何況還有……”

“風雪”的名字還未出口,他就先不禁打了個寒顫,忙含糊過去,道:“石之軒能有辦法毀滅邪帝風後?只怕該是邪帝風後來毀滅他吧!”

“虧你們恨石之軒這麽深,竟還如此小瞧與他。”

楊虛彥冷笑一聲,道:“雲帥你不妨好好想想,一國之力與一人之力相比,孰大孰小?一萬個石之軒,也遠不如一小國之力,那為何他孤身一人,便攪得整個西域腥風血雨?無非是太精通借勢生事之道。”

雲帥目中不由射出深刻的仇恨,生硬的漢語更凸顯殺意,道:“我還是不信石之軒能有辦法,畢竟滿長安……不,整個中原,加上草原大漠,只怕都不湊出能與他二人抗衡的高手,還能從哪借勢?何況風蕭蕭究竟會不會來,尚屬未知。”

“風蕭蕭一定會來,他這個邪王可遠比侯希白這個有名無實的‘多情公子’更要多情呢!絕對舍不得石青璇這位絕世玉人空自凋零……”

楊虛彥見雲帥終被自己帶偏入計,森森地詭秘一笑,只是覆面之下,無人得見,續道:“至於石之軒……你我想不到辦法,不代表他也想不到,咱們不妨先靜觀其變,然後再伺機而動。”

雲帥沉思少許,緩緩點頭。

……

深夜子時準,雨歇風仍吹……風蕭蕭孤零零的來了。

即可見到石青璇的喜悅湧上他的心頭,與心中的憂慮匯合而成的復雜難言心境,感觸倍生。

或許是事先有所預料,又或許慈航靜齋並不願再起沖突廝殺,所以玉鶴庵內外皆杳無人影,不見梵唱,唯有簫聲幽幽,比鄰的東大寺倒是“當,當,當”禪鐘聲響,似在報時。

風蕭蕭尋簫聲而入,曲徑通幽,來到深藏於玉鶴庵後院放生池南的園林內,拐過一個彎,石青璇動人的倩影突地映入眼簾,風蕭蕭止步。

石青璇似有所覺,挺直嬌軀,竹簫離唇,卻沒別轉過來。

風蕭蕭破開來風,大步而入,來到靈前,跪到石青璇身邊,往神位叩首。

石青璇嬌軀輕顫,緩緩轉過頭來,雙目射出無比復雜的神色,美眸泛霧,深深凝視著,既未阻攔,亦未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