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沙漠熱風來得很晚,到處流竄的盜匪遲遲才退回他們的老巢。無花果樹開始結果的時候,學校裏送來了一批男孩和女孩。

我忘不了第一次和珍妮相見的日子,她站在木棚屋後的空地上,金發像陽光般燦爛。

我還記得她回去的時候不安地向外張望著,說:周先生要點名了,我這就得走。

我不高興地看著沙地,一個豹II玩具兵團剛剛擺出作戰隊形。我說:用不著理他,周夫子就是愛多管閑事。

珍妮吃驚地望著我:他沒有用電鞭打過你嗎?

他敢!我得意地哼了一聲。

反正我得走了,吉姆(注),明天我再來。

我趴在木柵欄上,看著她纖細的身影靈活地繞過高聳的仙人掌叢,溜過鐵籬笆的破洞。很快她就會回到操場上那群穿著粗藍布制服的小女孩中去,難以分辨誰是誰了。

操場的另一邊是一片排列整齊的灰色住房,一直綿延到遠處隱隱約約的鐵絲網下。它們圍成了一個個的小操場,一個操場就是一所學校。

下午太陽下山前的兩個小時裏,總有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女孩在鐵籬笆後塵土飛揚的操場上喧鬧遊戲;而更遠處是一群男孩在排隊等候淋浴,他們都是清一色的漂亮小夥子,金發白膚,總是溫順地笑著。注:吉姆是詹姆斯的愛稱。

太陽城裏用水緊張,四周是一片茫茫沙海。周先生對我說過,幾乎沒有逃跑者找到過通往科魯斯死海的路,何況到處都有許多手持長槍、帶著猛犬的豹II戰士。

周先生是個學問很高的人,也很嚴厲。當他身著黑色長袍走近男孩和女孩們時,他們都會馬上安靜下來,局促不安地站立一旁。

那時我還小,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是個例外。我不怕他,並且總愛把這點在他面前得意洋洋地顯露出來。也許珍妮也是個例外,她的眼睛裏有一種讓我吃驚的東西。她那瘦小的身軀上經常帶著電鞭擊傷的青痕,卻在人前做出一副傲然挺立的模樣。這也許能說明,為什麽其他女孩都規規矩矩地呆在操場上,她會毫無顧忌地偷偷溜到這兒來。

我獨自住在一間西班牙式大屋裏,它實際上也是一所學校。不過它與那些破敗的低矮房子和終日沙土飛揚的操場,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在木棚工具屋後的小小空地上,我和珍妮共同分享著童年的快樂,無花果樹的粗大枝杈是我們藏寶的地方。我們在樹下一起觀看鉆出雲層的雷電、天鵝的回翔,還有面目兇狠的豹II戰士,他們的飛車上有時會押著一個衣裳破爛、滿臉血汙的逃亡者。

我常常感到珍妮那小小身軀在顫抖。吉姆,我真害怕有一天也會被他們抓住,送到永遠見不到太陽的地方去。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懼和憂傷。

那時候,我就去救你!我堅定地說。

你和我們不一樣。珍妮有次這樣說,還卷起袖子讓我看,潔白光滑的胳膊上有一組青色的數碼標記:CL92--ST16。我們每個人都有,她肯定地點著頭,就連周先生也有。

對此我多少有些沮喪又有些驕傲。

珍妮走後沒多久,我也回到那幢大屋中繼續學習。我的學習室中貼滿了奧古斯先生從小時候直到現在的大幅照片。

詹姆斯奧古斯先生是我的父親,周先生提起他時總是恭恭敬敬的,我深信他是值得人們如此敬重的人。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面,雖然對他的一切已經很熟悉了。

人們在這裏竭力重現奧古斯先生小時候的生活環境:古老的宅院,破舊的噴水池,甚至一個小小的木棚工具屋,都照他的記憶維妙維肖地復制出來。根據他的旨意,我得在這裏接受熏陶。

我很小就得開始學習一些令人頭疼的科目:數學、哲學、生物學、軍事、電腦以及繪畫,更重要的是我必須學習奧古斯先生的性格、愛好、口音和各種習慣。

你是你父親的化身,只有你才能代替他。周先生總是這麽說。他說,二十年後,我,一個新的、更年輕更強悍的詹姆斯奧古斯將成為帝國的元首,去完成我父親未竟的夙願。

說實話,我對這些雄心壯志不抱多大興趣,雖然我的功課總是得A,我模仿父親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我更關心的是珍妮能不能安全地溜出來,躺在無花果樹的蔭影下,向我述說學校裏的趣事。

珍妮有時會帶一個怯生生的同伴來,她們就像兩滴水一樣難以分辨。我們常玩一種遊戲,從兩個少女中找出珍妮來。我每次都能贏。

嘿,你是怎麽認出我來的?珍妮驚奇地睜大眼睛。

看你的眼睛。我說了實話。珍妮的眼睛又藍又亮,就象大海一樣深邃。

她帶來的女伴也叫珍妮,可我管她叫露西婭。對我來說,珍妮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