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沃倫·菲爾德

孤獨會摧毀一個人,尤其是當你身處一艘傷痕累累,在黑暗中無止盡飄行的流亡方舟時,這種孤獨會被成倍放大:方舟安全區之外的廢墟,飛船外面的黑暗空間,一成不變的飛船艙室還有死板僵硬的艦載主機,這些東西可以讓意志堅定的軍人都瀕臨崩潰,除了像希靈使徒或者神明這樣的長生種,很少有凡人能面對如此漫長而又孤獨的歲月,我相信那位沃倫·菲爾德指揮官是一個訓練有素的軍人,而且身為舊帝國仆從軍的一員,他應當具備頑強和勇敢的品質,但這些東西都沒能幫他捱過第十二個年頭——雖然這很遺憾,但我們找到的這些記錄表明他的最後一絲理智在第十二年消失了。

不過一切還不能蓋棺定論,工作區深處還有一些房間沒找過,那裏或許有沃倫·菲爾德人生最後日子留下的資料,即便處於瘋狂狀態,這位星艦指揮官仍然在本能的驅使下不斷將那些對他而言有重大意義的事情刻寫在墻壁和設備上,雖然那些文字裏有大段的胡言亂語,但認真梳理的話我們還是能找到跟這艘幽靈船有關的情報,起碼根據目前找到的這些資料,我們已經能確定這艘船的用途了不是麽?

工作區的房間被一個個打開,其中一半以上的房門處於鎖死狀態,需要珊多拉強行切割,但另一半房間可以很容易進去:門都沒鎖。這也正常,畢竟當初住在這裏的船員只有一個人,鎖不鎖門實在沒什麽意義。小烏鴉把她的裂生體們全都釋放出來,那些速度奇快又機靈的小家夥雖然不怎麽識字(她們的母體都沒把字認全),卻已經知道墻上刻的大段符號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她們嘰嘰喳喳地在前面找,我們就在後面跟著記錄,越來越多的資料呈現在我和珊多拉面前,有意義的大部分是沃倫瘋掉之前的日記:

“沃倫·菲爾德日記,第九十六天,似乎稍微有點習慣這種生活了,有規律的作息,有規律的進餐,有規律的工作和運動,除了不能和人交流以及不能出門逛街之外一切都跟以前沒什麽兩樣,軍人生活本來就是這樣單調枯燥的。但還是希望這裏能有點更有趣的娛樂,飛船的設計者——或許不該批判他們,但他們確實對凡人不夠了解,這艘船的娛樂室幾乎是個笑話,他們只是臨時根據‘凡人需要娛樂’這一邏輯設計了這麽個房間,卻沒有給裏面放任何我感興趣的東西。看來要自己想法找點樂子了。”

“沃倫·菲爾德日記,第一百二十三天,今天半天時間都在和艦載主機聊天,這個死板的東西似乎確實是有人格的,但卻是希靈使徒的思維方式,在我看來近乎機器。我一直不怎麽喜歡她,今天卻有點變化,因為我突然意識到,在這艘飛船上唯一能和自己說說話的好像也就這個AI了,這艘靜默狀態的飛船只準備了盡可能少的AI,艦載主機是這裏能找到的最聰明的家夥。和艦載主機聊了聊這次的任務,逃亡,尋找其他幸存者,把大災難之後沒能發出去的信息和其他幸存者交換……意義不大的工作,但必須完成,艦載主機始終在強調這一任務的重要性,和以前一樣煩人,但起碼能聊天解悶。”

“沃倫·菲爾德日記,第一百五十天,又是無所事事的一天,按照在地面上的習慣給自己放了幾天假,卻不知道放假有什麽意義。和艦載主機聊了一下飛船架構的事,但不得要領。現在我已經習慣用‘她’來稱呼那個AI了,盡管艦載主機宣布自己沒有性別,但我覺得把她看做一個女性似乎能讓自己好受一點,就是如此,這樣的話我就有理由忍受她那越來越頻繁的健康建議和作息提醒了,我沒病,也沒任何心理問題,為什麽這台主機要每天警告我減少攝取刺激性飲料?”

我們一邊檢查每一個房間,一邊把這些記錄匯總起來,並把其中有價值的資料按照時間先後整理在數據終端上,所有資料看上去都符合一個規律:有日期的記錄是開頭十二年留下的,胡言亂語的記錄是之後留下的,但就在我們以為自己對沃倫·菲爾德的猜測沒問題的時候,一條意料之外的日記出現了:它被刻在一個看上去像是機房的房間裏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上面有日期有條理:

“沃倫·菲爾德日記,第六千天,一個值得記錄的數字,我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在今天之前發生的事情簡直是一場噩夢,我幾乎摧毀了自己,但好消息是終於挺過來了,或許應該感謝那台絮絮叨叨的艦載主機,她連續三天三夜的高分貝健康建議讓我無法在瘋狂狀態繼續沉醉下去。必須重新梳理自己的思想,找到避免再次進入這種瘋狂狀態的有效手段,沃倫,你必須堅持住,你是最優秀的海柯納人,你應該體面而堅韌地完成這個任務!你不是為了讓什麽人知道你的功績,而是為了完成軍人使命才站在這艘飛船裏的,牢記這一點,牢記這一點,牢記這一點,牢記這一點,牢記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