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6章(第4/4頁)

他心事忡忡地注視著她。

“卡拉那時候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她那時,那時起碼還年輕。等到你哥哥弗雷死後,她就變了個人。人也開始老了。弗雷死後她就再也長不大了。這話可能有點不中聽,可你別以為我是在說你媽媽的壞話。我是這樣覺得,弗雷迪死後卡拉就再也長不大了。她看人看事總是戴著厚厚的一層有色眼鏡,自己還以為不錯。”

“她那時候是什麽樣,爸爸?”

“這個……”他沉吟了一下,默然地往園子外面的遠處望著。“她和你很像,法蘭妮。愛笑。我們經常去波士頓看紅襪棒球隊的表演,打到第7局的時候她總要和我出去,到小吃攤子喝上一點啤酒。”

“媽媽……會喝啤酒?”

“會喝。打到第9局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都泡在洗手間裏,出來以後她就對我大吵一通,說我讓她耽誤了很精彩的一段比賽,其實非要到下面的小吃攤子喝酒的是她。”

法蘭妮努力地想象自己的母親一手拿著一杯啤酒,像一個熱戀中的女孩擡頭看著父親合不攏嘴的樣子。但她覺得怎麽也無法想象。

“她一直沒有懷孕。”他若有所思地說,“我們一起去看了醫生,想檢查一下兩個人誰出了問題。醫生說兩個人都很正常。後來到了1960年,生了你的哥哥弗雷。你媽媽喜歡得不行。弗雷是她父親的名字,這個你知道。1965年她流了一次產,我們都以為這是最後一次了。到1969年又有了你,早產一個月,不過一切正常。我非常喜歡你。我們都有了自己喜歡的孩子,可是弗雷死了。”

他不再出聲,一臉痛苦的神情。弗雷·戈德史密斯死於1973年,那時他13歲,法蘭妮4歲。開車撞倒弗雷的人是酒後駕車,曾經多次違章。弗雷7天後死了。

“我想墮胎太好聽了。”彼得·戈德史密斯一字一句地慢慢地說著,仿佛每個字都令他心痛。“我覺得這簡直就是故意殺害嬰兒。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思想太僵化,不管怎麽說,這個問題你現在必須考慮。我說過,我已經老了。”

“你不老,爸爸。”她喃喃自語。

“老了,老了。”他突然變得十分粗魯,顯得心煩意亂。“我已經老了,還一門心思地想對年輕人指指點點。一個酒後駕車的司機17年前奪去了我兒子的生命,我的妻子從此精神失常。一提墮胎我就會想到弗雷,沒有辦法,就像詩歌朗誦會上你不由自主笑出聲一樣。你的母親會一板一眼地提出反對。她會說,這是道德問題。這是一種有2000年傳統的道德。生命的權利。我們西方人的全部道德都是以生命的權利為基礎的。我只看到了弗雷。他受了內傷,根本救不活。我看到了弗雷。他在床上躺了7天,渾身打著繃帶。人命太賤,有了打胎,人命就更賤了。我看的書比她多,但弗雷的死讓她想得比我還要多。我們做的,我們想的——這些有時都太過武斷。這件事我怎麽也忘不了。就像喉嚨裏堵了一塊東西,不知道為什麽,好些合乎邏輯的東西都是從荒謬中推導出來的,都是從信念中推導出來的。我是不是在胡言亂語?”

“我不想打胎。”她輕聲說道,“我有我的道理。”

“什麽道理?”

“孩子是我身上的肉。”她微微揚起下巴說道,“就算是只想自己,我也不在乎。”

“你會不會放棄?”

“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想?”

“不想。我要生下它。”

他不再出聲。她仿佛感覺到他有些失望。

“你在想著我的學業,是不是?”

“沒有。”他一邊說一邊站起身,把手叉在後腰,骨節喀喀地響了幾聲。“我在想,我們聊得挺長了。你現在還沒有必要就做決定。”

“媽媽回來了。”她說。

他隨著她的目光望去。卡拉的車子在薄暮的余光中開上了車道。卡拉看到了他們,按了幾下喇叭,向他們起勁地揮動著手臂。

“我得告訴她。”法蘭妮說。

“是得告訴。不過隔一兩天再說吧,法蘭妮。”

“好吧。”

她幫他收拾好工具,然後兩人一起向車子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