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阿珂斯(第2/3頁)

濃重的藍色旋渦充斥著玻璃幕墻,其間夾雜著顏色稍淺的色帶——紫色、深海藍色。生命潮湧巨大、明亮、無窮無盡、無處不在,仿佛是神的雙臂裹挾著萬物。

有些人滿懷敬畏地伸直了雙手,還有些人跪下了,也有些緊緊抓住胸口,或捂著肚子。有一個男人的雙手閃耀著藍色的光,就像生命潮湧似的,另一個女人的頭上盤旋著一圈夜珠般的環形亮光。人們的天賦賜禮肆意釋放,亂沖亂撞。

阿珂斯看著這一幕。在類似的儀禮中,荼威人是不會像梟狄人這樣……這樣充滿表現力的,但其中的內涵是一致的:人們聚集起來,慶祝著那些在特定時刻、將他們與星系中的其他人區分開的東西。他們對這獨一無二的美心懷敬畏。

人人都知道,梟狄人環遊太空,追尋生命潮湧,形同信仰,但直到此刻,阿珂斯也不明白那究竟是為什麽——也許只是因為他們感覺必須如此。但是,一旦你湊近了看,他想,你就會覺得,不能再見生命潮湧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他覺得自己被隔離在外——不僅是因為他是荼威人而他們是梟狄人,而是因為他們能感知到潮湧的嗡鳴震顫,而他不能。生命潮湧沒有穿過他的身體,仿佛他不似他們那樣真實,仿佛他不是活生生的存在。

就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希亞伸出了手。他握住了,緩解了她體內的陰翳,同時震驚無比地看見了她眼裏的淚水——是因為劇痛,還是因為驚喜,他不知道。

然後她屏住呼吸,頗為嚴肅地說了句奇怪的話:“你形同緘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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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回到希亞的房間時,屏幕上正播出著議會的滾動新聞。一定是希亞忘了關,阿珂斯想。趁希亞往浴室走的時候,他走過去想把它關上。然而,就在他要按下按鈕的時候,他看見了屏幕最下方的頭條要聞標題:神諭者齊聚於緹比斯。

阿珂斯在希亞的床沿上癱坐下來。

他也許能看到他的媽媽。

他常常說服自己,媽媽和奇西已經不在人世了——這比想著她們還活著,再也不能相見,他的命運無可更改——比想著這些容易多了。可是,他的心不那麽確定,它拒絕相信謊言。

新聞畫面切換到了緹比斯。緹比斯是距離太陽最近的行星,和他們的星球相比,猶如冰火兩極。那裏的人得穿上特制的衣服才能四處走動,阿珂斯知道,那就像是你絕不能在休眠期的海薩徒步戶外,否則一定會被凍死。他不太能想象的是,自己的身體被那樣炙烤灼熱。

“神諭者嚴禁外界介入他們的集會,以下錄影乃是一名當地兒童在最後幾艘飛艇抵達時上交的。”畫外音用歐爾葉語說道。絕大部分議會節目都使用歐爾葉語,它是整個星系中使用最為普遍的語言,除了梟狄之外的人大多都能聽懂。“據內部人士透露,神諭者將討論由議會施加的另一項制約法案,而議會正在緩慢推動所有神諭討論公開化的進程。”

這是媽媽由來已久的抱怨了。議會總是試圖幹涉神諭者,因為他們不能忍受這星系中竟有一批人是他們不能左右的。這不是小事,他知道,受眷顧的家族的命運,各個星國時刻變幻的未來——都非同小可。可能少許控制也傷不到神諭者,阿珂斯想,但那感覺就像是辜負和背叛。

屏幕下方的字幕是對滾動新聞的梟狄語翻譯,其中大部分阿珂斯都不認識,除了“神諭者”和“議會”。希亞曾說,梟狄語中的“議會”這個詞,表達的是梟狄人對自己的民族和國家不被議會認可的痛苦。關於荼威和梟狄共享的那顆行星的所有決議——商貿、援助、旅遊——都是由荼威一方做出的,梟狄只能屈居受支配的一方,或是敵對的一方。他們確實有足夠的理由痛苦,阿珂斯想。

他聽見了水流的聲音,希亞正在洗澡。

關於緹比斯的錄影中有兩艘飛船。其中一艘明顯不是來自荼威的——它太圓潤了,表面的傾角柔和,船殼板材也完美。但另一艘看起來就像是荼威的交通工具了,它的燃料噴嘴四周有通風孔保護,這是為了抵抗嚴寒,而不是為了散熱。就像魚鰓似的,他一直這麽想。

艙門打開了,一個身著反光套裝的女人,頗為精神地跳了下來。沒有人跟她一起。他便確信,那是荼威飛船無疑了。因為每個星國都有三名神諭者,只有荼威除外。埃加乃是新起的神諭者,另一位退隱的神諭者已經死於梟狄入侵,此外便只有阿珂斯的媽媽了。

緹比斯的太陽布滿了天空,整個星球如在火中,滿目熱烈色彩。星球表面散發的熱量形成了一波波漣漪。那個女人往神諭者聚集的修道院走的時候,阿珂斯認出了她的步態。然後她就消失在門後面,錄影也結束了,新聞報道轉向一顆外圍衛星上的饑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