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希亞(第3/4頁)

說完這些,我轉過身,向門口走去,心臟怦怦直跳。

“當心點兒,”利紮克說,“你會為此後悔的。”

“是嗎?”我並沒有轉身,“反正我不是那個怕疼的人。”

“我,”他簡短地說,“不怕疼。”

“噢?”我回過頭說,“那你過來拉我的手啊。”

我向他伸出手,掌心朝上,陰翳密布。我的臉因流動的劇痛而抽動著。利紮克一動也不動。

“就是這樣。”我說著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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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時,阿珂斯正坐在床上,腿上放著一本關於神識派的書,翻譯機在攤開的一頁上閃著光。他擡眼看我,皺著眉頭。他下頜那裏的傷疤顏色仍然很深,位置剛好契合於頜骨。隨著時日漸長,它會慢慢變淺,融合在皮膚裏,不那麽明顯。

我走進浴室,往自己的臉上潑水。

“他怎麽你了?”阿珂斯靠在水槽旁的墻上。

我又潑了一捧水,然後倚在水槽邊。水珠沿著我的臉頰越過眼皮,流下來,滴進了臉盆裏。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眼神狂熱,下巴緊繃。

“他沒怎麽我。”我說著抓起架子上的衣服,胡亂擦了擦臉。我笑得比鬼臉還恐怖。“他沒怎麽我,因為我不允許。他威脅我,我……我也反擊威脅了他。”

我手上和胳膊上的黑色陰翳又濃又密,就像畫上去的黑色蛛網。我坐在椅子上,笑了。我發自內心地由衷地笑了,直到我感覺到一股暖意。我以前從未勇敢反抗過利紮克。我身體中蜷伏已久的羞愧舒展了一點兒。我不再是他的幫兇了。

阿珂斯在我對面坐下。

“你這是……什麽意思?”他說。

“意思是,他拋下我們了,”我說,“我……”我的手顫抖不已。“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是如此的……”

阿珂斯握住了我的手:“你剛才對全國最有權有勢的人放了狠話,我想就算是顫抖幾下也沒什麽。”

他的手要比我的大得多,關節粗厚,肌腱凸出。透過他的皮膚,我能看見青藍色的血管。他的皮膚比我的白,也許就像傳言所說,荼威人的皮膚都很薄。但阿珂斯並不柔弱。

我回握住他的手。

現在,利紮克要挾不了我了,而阿珂斯就在身邊,我真得好好考慮考慮,該如何打發日子。我向來是獨自一人度過星際巡遊的,爐子四周仍然留有上一次巡遊時飛濺出來的“糨糊”——那時我每天晚上自己做飯,用來自其他星球的食材做各種烹飪試驗——絕大多數是根本不成功的,因為我壓根兒就沒有烹飪天賦。晚上,我一般會看一些來自各地的影片,想象著那些全然不同於自己的生活。

阿珂斯穿過房間,到碗櫥那裏拿了個玻璃杯,然後在水龍頭下面接滿了水。我仰著頭,看著吊在我們頭頂的那些植物,它們正在松香籠子裏閃閃發光,有的在燈光照射下璀璨奪目,有的則正在枯萎,即便被松香包裹,也會漸漸幹枯褪色。畢竟我已經連著三次巡遊都這樣看著它們了。

阿珂斯擦了擦嘴,放下杯子。

“我想出來了,”他說,“繼續堅持的原因。”

他屈起左臂,他的第一道殺戮刻痕就在那上面。

“噢?”

“是啊,”他點點頭,“利紮克說的那些一直讓我煩心……他說他會把埃加變成我根本不想去救的人。嗯,我認定那是不可能的。”幾天前他還茫然若失呢,現在卻壯志滿滿——有點兒太滿了。“沒有哪種埃加是我不想救的。”

之前他滿懷同情地看著我,而不是厭惡地看著我,那種溫和的源頭原來在這兒呢:瘋狂。明明是遠得幫不到、救不了的人,卻還是繼續愛著他——這就是瘋狂。

“你沒弄懂我的意思,”我對他說,“你這就像是,一個人的處境越糟,或是他對你越糟,你反而對他更好。這是受虐狂。”

“就像有人對自己被迫所做的事情充滿了恐懼?”他陰陽怪氣地說。

這不好笑,我們兩人說的事情都不好笑。可是過了一會兒,我咧開了嘴,再過一會兒,他也笑了。這是全新的笑容——不是他告訴我他多為自己自豪時的笑,也不是他必須在某些場合做出禮貌模樣的笑,而是充滿渴望的、近乎癲狂的笑。

“你真的不會因為這個恨我嗎?”我擡起自己的左臂。

“不,不會。”

在關於“我是誰”“我能做什麽”這方面,我體驗到了一種與以往全然不同的反饋。憎恨,來自那些因我的觸碰而疼痛的人;恐懼,來自那些有可能被我折磨的人;歡欣得意,來自那些能利用我的人——曾經如此,此刻的感受卻前所未有。而阿珂斯好像對此心知肚明。

“你根本不恨我。”我的聲音輕得如同耳語,仿佛害怕聽到答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