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希亞(第3/8頁)

滌故更新是一種仁慈的善意,敖特佳曾告訴過我,對當地的人如是,對我們自己亦然。滌故更新是生命潮湧賦予我們的意義之一。

“你這想法是挺不錯的,”高個子測量員說,“但是殿下不是尤為關注皮塔上空的潮湧變化嗎?這是你說的吧?那裏的潮湧只有一小簇,不過我想他不會介意這個的。”

“殿下關注什麽數據信息,自有他的考量,那不是我們要關心的。”女測量員說著,瞥了我一眼。

皮塔,關於那個地方,流傳著一種說法:在那顆星球的深海之下,生命潮湧式微的地方,埋藏著極為先進的武器,遠不是我們所能想象的。而利紮克的目標,除了使梟狄擁有合法政權之外,還包括控制整個星球,對他來說,武器乃是必需的裝備。

疼痛在我的眼後沖擊著,這意味著我的天賦賜禮要更猛烈地來了。總是如此,每當我想到利紮克急切地掀起戰爭,而我不得不站在他旁邊時,疼痛就比以往更加劇烈。

“我們走吧。”我對阿珂斯說,接著轉向那些測量員,“祝你們工作順利。”隨後一時興起,添了一句,“可別把我們引入歧途。”

§

我們沿著秘密通道返回的時候,阿珂斯一語不發。我意識到他總是安安靜靜的,除非開口提問。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對憎恨之人心懷好奇,不過這也許正是關鍵所在:他也不確定是否恨我。

外面的鼓聲漸弱,每季都是如此,這平靜卻像是給了阿珂斯一個信號——他在一盞夜珠燈下停住了腳步。玻璃球裏只剩下一只夜珠還在上下浮動,發出極淺淡的藍光,這說明它也快要死了。而在它身下,是一堆甲殼,昆蟲已死,腳在空中彎曲著。

“我們到慶典上看看吧。”阿珂斯說。他太瘦了,我想,看那顴骨淩厲的樣子,年輕人本該臉上有肉的。“沒有利紮克,只有你和我。”

我低下頭,看著他攤開的手掌。他是如此輕易地向我施與觸碰,完全不知道這是多麽稀有而珍貴,他是多麽稀有而珍貴——對我這種人來說。

“為什麽?”我說。

“嗯?”

“你最近對我有點兒太好了,”我皺起眉頭,“現在就很好,溫和可親。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

“在這裏長大成人,讓你變得扭曲,不是嗎?”

“在這裏長大成人,”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讓我能看到人們的本來面目。”

他嘆了口氣,仿佛根本不贊同我的說法,卻又完全不想跟我爭論。他常常這樣嘆氣:“我們很多時間都在一起待著,希亞。溫和可親是生存法則之一。”

“人們會認出我的。潮湧陰翳是過目難忘的,盡管他們不一定記得我的容貌。”

“不會有什麽陰翳的,你和我在一塊兒呢。”他歪著頭說,“還是你真的一碰我就別扭?”

這是在挑釁。也許是欲擒故縱。但我想象著自己在人群裏,皮膚像常人一樣,人們與我擦身而過卻不會感到疼痛;我想象自己聞著空氣中的汗水氣味,隱匿在人流之中。上一回我那樣與人們近距離接觸,還是在我的第一次星際巡遊之前。那時,爸爸還把我高高舉了起來。就算阿珂斯真有什麽曖昧不明的意圖,冒險一回,也許仍然值得——如果我遲早得離開的話。

§

過了一會兒,我們再次走進秘密通道之中,都穿上了慶典盛裝。我穿著一件紫色的裙子——可不是媽媽的精致華服,而是不用擔心弄壞的便宜貨——我也在臉上塗了油彩,作為偽裝,特別是在兩只眼睛上都塗畫了粗粗的斜線。頭發也向後綁緊,塗上藍色固定住。沒有潮湧陰翳,我看起來就不是沃阿城所知曉的那個希亞·諾亞維克。

阿珂斯穿著黑色和綠色的衣服,但是因為也沒什麽人認識他,他也就無所謂偽裝不偽裝了。

當他看著我的時候,愣愣地盯了好一會兒。

我知道自己是什麽模樣。這副臉孔可不賞心悅目,它不是像其他人描畫的那樣,而是帶著挑釁的意味,將潮湧陰翳醒目顯眼地描了出來。我看起來是什麽樣子,這並不重要,因為那些流動著陰翳的血管總會讓我的真實面容模糊一片。但阿珂斯現在才注意到這些,確實有點兒怪怪的。

“請你看別處好嗎,凱雷賽特?”我說,“你這是在讓自己難堪。”

我們的胳膊緊貼著,從手到肘。我領著他沿房子的東側邊緣走,接著下了樓梯。我感覺到一絲微光,那是標記秘密出口的圓形記號,就像廚房那裏的記號一樣。

出口附近的極羽草長得茂盛,我們不得不從中擠過去,才能摸到門。門是鎖著的,密碼我知道,是媽媽的生日。利紮克設置的所有密碼都和媽媽有著某種關聯——她出生的日期,她過世的日期,父母的結婚紀念日,她最愛的數字——除了離他最近的幾間屋子,那些門都是以諾亞維克之血為鎖的。我不怎麽到那些地方去,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也很少,能免則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