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廠公從良政觀(十三)(第2/3頁)

除去承元帝,無人能約束得了他。姬贏懲治審訊犯人的手段,乃是出了名的惡毒殘忍,大理寺那群老學究也不及他花樣百出。

謝嫣雖對這些伴君如伴虎、身世淒慘輾轉的宮女,頗有幾分同情,可念在不可自行崩人設的規定上,還是從她們身前目不斜視匆匆路過,繼而踏入殿中。

正殿裏亦跪著諸多宮女內侍,有的衣衫散亂破損,有的臉頰紅腫不堪,憔悴無助伏在地衣上,額頭觸著軟絨羊毛毯,脊骨深深陷下去,姿態仿若低入塵埃裏,極盡卑微。

於乾坤殿之中往來,均有承元帝貼身嬤嬤盼姑指引。

盼姑乃承元帝殿中為數不多的心腹之一,付如曦初初還是長樂公主時,便已是伺候她起居的貼身宮女。

謝嫣跟隨盼姑嬤嬤步至承元帝內殿,盼姑停在月洞門前,渾濁視線落在她昳麗面容上,傾身放下金鉤子上勾掛的琉璃珠簾,屈身斂首迎她入內:“奴才恭迎九千歲。”

禮數雖行得足,盼姑言語神態卻未有一星半點的恭謹,她滿面敷衍行過禮,仿佛連瞧她一眼也嫌多余,稟了聲“奴才告退”,旋即推著李德保擅自退下。

莫說姬贏是眾人眼中叱咤風雲迷惑女帝的奸宦,單憑盼姑這橫眉冷對的架勢,他在承元帝心中的聲勢地位,興許還不如一個垂垂老矣的盼姑。

謝嫣長長舒一口長氣,擡步正要跨進去,月洞門裏忽然搖搖晃晃走出一個衣裳素凈的女官,女官年紀輕輕,面容清麗明媚,看上去至多不過十七八歲。

她綰著宮中時興雙刀髻,發鬢簪了朵宮絳纏成的花,雙手端起擺滿漱具的托盤,鼓起腮幫抖著嗓子畏懼道:“奴婢……奴婢恭請、恭請九千歲……”

乾坤殿裏如她這般年輕的禦前女官,尚算少數。她應是上任未久,不曾見過姬贏,故而面抵這傳言中如狼似虎的奸宦,情急之下連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謝嫣執起托盤裏的茶水漱口,又在在銅盆裏凈洗雙手。

右手取過銅盆一側搭著的棉巾,她猝然發覺有幾滴猩紅血絲,從女官掌心沿著銅盆滴入水中。

血珠漂浮於水面中,血絲相互勾連糾纏,漸漸朝四周浮散開來。

不斷有鮮血從她掌心和指尖湧入水盆裏,小女官大抵也覺察出不對勁,不知所謂瞟了眼銅盆內的水,待看清那逐漸暈開的血水,肝膽欲裂癱跪於地:“九千歲……奴婢……奴婢罪該萬死辱沒九千歲……還望九千歲饒奴婢一命……”

她掌下貼伏的地面被血水全數浸沒,袖口浮起翻湧殷紅血色,血珠汨汨從指尖上滴落而下。

林熹微拼命堵住不斷往外滲血的傷口,替承元帝守夜的宮女與她十分親近,她這幾日吃壞肚子不能當值,林熹微便幫她頂了位置前來侍奉。

適逢承元帝近日舊疾復發,不痛快時,就愛在宮中打砸擺設泄憤。

今個半夜承元帝頭痛難忍,太醫亦束手無策,她盛怒劈手打碎摔碎無數瓷瓶玉碗。

她方才端著銅盆進來,不意間踩住冗長裙擺,躲避不及之下,熱水全數潑灑出來,林熹微也隨即摔入碎片堆裏,雙手撐住自己,才勉強護著身體別處不會傷得更深。

念及她今日還需伺候的另一位主子乃是臭名昭著,反復無常的司禮太監姬贏,林熹微草草收拾完傷口,提步匆匆跑入乾坤殿待命。

傷口沾了水後極易崩裂,盡管她事先已處理過,卻也無濟於事。

九千歲姬贏所患潔癖,已至苛刻地步。

林熹微聽聞不日前九殿下付靈嫣,不過是意外觸及他一片衣角。姬贏眼皮子也不曾眨動一下,不假思索就命宮人扔了那件鶴羽撚成的大氅。

饒是最得承元帝聖心的九殿下,亦不受他半點禮待,更不必談她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宮女。

自己不慎弄臟他凈手銅盆,憑姬贏的性子,林熹微自認只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可表舅舅登臨帝位的壯志始終未酬,她仍需在宮裏四處結交人脈,為他鋪路打點。

若因此事丟了性命,林熹微便是在黃泉路上,也無顏面見路過的林氏列祖列宗。

她噙淚擦拭掌心血水,那血珠卻無半分止損之相。林熹微越是用力擺弄,血珠就流淌得愈發流暢。

她淚眼朦朧等他終於出聲治她死罪,驚惶失措間,姬贏忽然俯身朝她伸出一只手。

他身形生得比表舅舅還要頎長俊美,粉面紅唇,眼尾勾以令人驚艷的丹紫顏色,眉目濃麗得簡直不似凡人。

烏黑眼瞳堪比曜石,唇瓣如掩蔽重重白霧的花束,容色盛極之處,盡數蔓延著大片大片葳蕤嬌艷的紅花,望之仿佛是畫卷上永遠化不開的濃稠丹青。

他著一襲青蓮色豎領蟒袍,領子恰好將他弧度美好的脖頸勾勒得一覽無余。袍外罩了層素色紗衣,微動手腕間,那紗衣上織繡的暗紋,便也泛出形狀不一的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