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段斐然番外(第3/4頁)
他還未聽慣胡語,並不明白赫利伽羅在說些什麽,只跪在殿中一動不動任他責罵。
“回去告訴你主子,當年是她下的手,若非看在她出身巫族,本座必生生活剝她的心!”
大約終是厭煩他杵在密室礙眼,赫利伽羅隔空擰過他脖頸,一把將他勾至案幾上。
他虛瞄他淡紅青筋,殘忍低笑:“居然是個世間罕有的蠱人。”
咽喉被粗糙五指死死扣住,段斐然呼吸不暢抵住他的手腕艱難掙紮。
他望著繪滿飛天神女的穹頂,那栩栩如生姿態婀娜的神女,紛紛化作她嬌美模樣,透過滿室紗幔盈盈朝他笑。
恍惚中他似渡過千重山,跨過萬重渡水,再度飄回那個業火灼灼的傍晚。
小姑娘嘴角輕懸快慰笑意,伸出柔荑堵上他的口,眼中漫出瘋狂滋長的繾綣柔情:“噓!”
他一生潦倒窮困,繼母親舅舅去世,終在另一雙眼睛中看見他的倒影。
段斐然陡然瞪大眼睛,他不能死!他還未見著六小姐,未替她報仇雪恨,怎甘心死在一個胡人手裏!
他翻著白眼,在衣衫裏胡亂摸索隨身攜帶的匕首,驚慌失措之中沒摸出短匕,卻摸到一個堅硬寒涼物事。
段斐然宛如涸澤中即將渴死的魚,他將東西緊緊握在掌中,來不及多想,使出救下六小姐的力氣,孤注一擲擊上他後腦命穴。
早在他出手前,赫利伽羅便已窺知他心思。
他一把奪過段斐然手中玉佩,幽藍瞳仁裏,厭惡情緒翻湧得越發濃烈。
赫利伽羅揚手將他揮至殿中,他宛如一張無人眷顧的破絮,不堪一擊墜在大理石浮雕地像上。
段斐然擡起手背牢牢捂住眼睛,腥澀淚水透過指縫大股大股溢出。
他淚眼淒迷遠觀穹頂作鼓上舞的神女,無可奈何悶笑出聲。
……六小姐,斐然終於還是弄丟了你。
他久久未等到赫利伽羅出手結果掉他的性命,赫利伽羅倏地箍住他左肩,舉起那枚玉佩偏執追問:“……這玉佩你從何處得來?”
這塊玉當日由六小姐親自還給他,因擔心被右護法搶去,他一直貼身藏著。方才混亂間掏出此物打他,竟忘記將它收好。
段斐然撲上去一把奪過,厲聲暴喝:“要殺要剮隨你的便,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你休要無恥霸占!”
赫利伽羅撥開他淩亂發絲,擡起他的臉細觀,又狠狠擦去他臉上偽裝,窺見他那副隱與胡人有四五分相像的輪廓,一時竟哽咽無言。
段斐然全身衣物皆被這瘋子魔頭翻了個遍,他粗糙大掌按住他頸側疤痕,用並不熟練的中原話逼問:“這疤怎麽來的?”
他面無表情別開眼:“幼年生的蛇形胎記,疤是主子家嫡公子燙傷留下的。”
“你家中爹娘可還健在?你叫什麽?”
“我沒有爹,我娘早已去世多年,”他默了默,“段斐然。”
赫利伽羅突然抱住他失聲慟哭,他絮絮說著晦澀難懂的胡語,語氣哀婉淒絕仿若杜鵑啼血。
避世多年的赫利伽羅據他口中所言,特意遣左護法去中原打探虛實。
他娘當初自盡,那惡霸家底頗豐,家中親眷與官府勾結,逼他們交出段府地契不說,還將她屍骨奪去做了陪葬。
左護法帶回娘的遺骸,棺槨裏昔年明麗端莊的美人,雙手交腹靜靜躺臥於棺中,香肌銷為齏粉,青絲黯淡無光,已成一具森然白骨。
生前妒歌舞,死亦同鬼塵。再是多明媚嬌艷的紅顏,一旦長埋於地下,終究只能在泥濘裏等待腐朽。
娘不得逃脫,她……也不能幸免。
拜月教興火葬不興土葬,武林盟退兵遁走,赫利伽羅領他入神台沐澤月神聖洗,將幾十年的內力渡給他之後,便抱著他娘的骨灰壇隱入陵寢。
他處死作惡多端的右護法,廢去其部下武功,將他們流放至西域荒原。
即便守著錦繡宮闕,飲盡杯中珍釀,享萬民敬仰愛戴,心頭卻空落孤寥,越發死寂無依。
第一人格不願留在西域,不顧左護法苦苦懇求,執意隨老神醫前去神玄谷,段斐然便也一同前往。
每至月圓之夜,他寬袍緩帶長身立於雲台,朔風將他衣袖吹得鼓鼓脹脹,浸滿月輝的袍角紛飛如蝶,他遠眺暗紅天際,遠處風沙陣陣,肩頭海東青低鳴,他望著萬籟俱寂蒼漠,緩緩闔起雙眼。
陌上花開花落,流水輾轉無情。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等著一個人,等到神玄谷富可敵國,答應她的承諾已全部兌現,等那永不會回頭的姑娘,完好無損撲入他懷中,神采奕奕道:“苟富貴,勿相忘!”
他深深貼住那枚玉佩,抿出個滄桑苦澀笑容。
怎麽會忘?只要他還活著,就永不會忘。
歷經十二載別離,他摘去姑娘發冠,俯身輕吻:“六小姐,斐然等了您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