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畫師升職手劄(九)

張太後還是碧玉之年的待嫁小姐時, 曾經過得很是荒唐。

她喜歡看傳奇話本,然而張太君管教她管得十分嚴厲,次次見了必要沒收。

張太後向往話本裏才子佳人的美談, 一不做二不休, 背著張太君換上男子衣衫,帶了侍女溜到集市去瞧新鮮。

她尚記得, 東市勾欄之地有一座名滿天下的象姑館,裏頭有個一笑值千金的頭牌小倌。

張太後沒有銀子, 只得站在花廳遠觀美人。頭牌住在三樓裏側的雅間,極少露臉, 偶爾心血來潮才會打開窗扇窺探花廳中慕名而來的客人。

頭牌生得媚, 一雙丹鳳眼恣意風流, 上挑的眼角挑盡千樹萬樹桃花開, 單單一個眼神就撩得張太後滿臉通紅。

自此張太後私以為, 所有樣貌好看的男子都是這個模樣的。

她被先帝封為皇後, 先帝體魄威猛,容貌一般。張太後起初心有抵抗,然而越相處越是離不開他, 回想自己年少時眼抽的風,恨不得一個耳光扇瞎自己的眼。

在宮裏二十年, 見慣太監、臣子、侍衛, 除去頭牌之外,尚未有一個能叫她如此驚艷的。

葉老妖……葉畫師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以為他肖似當初的頭牌, 不成想竟是這樣玲瓏溫潤的才俊青年。

張太後一向奉行見人如見品行的玉律,頭牌臉兒媚,舉止就輕浮。先帝五官雄美,為人處世皆體現出大丈夫的胸襟與氣魄。

再細細打量,他身上的官服都比旁人更為整潔,一看就是個愛幹凈的。比他人亮了三五成的青色官服攀附於頎長身軀,雪白領口一塵不染,眉目含笑,姿態文雅,瞧上去教養極好。

張太後甚至琢磨,葉畫師人長得格外標志,以後生出來的兒女定也差不到哪裏去。

孫嬤嬤亦為葉之儀的容色所攝,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彎,愕然道:“太後娘娘這是何意”

張太後勉強尋回一絲理智,這一見將她對葉之儀的偏見消除了大半,思及端坐一旁不諳世事的獨女,各種後顧之憂紛紛湧上心頭,張太後撐著扶手慢慢冷靜下來。

葉之儀是罪臣之後,顧棠開恩赦免,他才有幸入宮做了宮廷畫師。他十年前就已眼盲,如今全靠手藝撐著,日後難保不會江郎才盡。

萬一他如今與嫣嫣親近是為了榮華富貴,是為了攀上高枝,等到嫣嫣於他再無利可圖又棄了她……絕情如此,張太後不敢深想下去。

她穩了穩心緒,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沒什麽,替哀家盯緊葉畫師罷,喚可靠的人將他葉時舊族一一查仔細,然後稟給哀家。切記,不要讓長公主殿下察覺。”

孫嬤嬤瞥一眼長公主殿下,盛妝的殿下雙眼緊緊盯向葉畫師,眼波光暈流轉,笑容盈滿桃花面。

孫嬤嬤對擅長勾搭小姑娘的葉畫師提不起好半分感,明明能靠臉在朝中結一門親,卻偏要纏著他們殿下不放,委實糟心!

她不由得福身鄭重道:“太後盡管放心”。

有年長的畫師行至葉之儀身旁,俯身下來對他說些什麽,葉之儀側耳傾聽片刻,從隨身攜帶的畫筆裏抽出一根遞了過去。

他仰首朝謝嫣這裏瞧來,謝嫣托腮隔著茫茫人海沖他眨了眨眼,眨了一半又想起他看不見。也不曉得管他投胎的缺德鬼懷了什麽心思,給他安排畫師這個身份,卻又奪去他一雙眼,真是不可理喻。

司禮太監掐著尖細嗓音唱喏未久,姚氏二女身著翟衣簇擁顧棠進殿。

今日乃是殿選,顧棠恩準應選的秀女不必穿那些千篇一律的宮裝,按照自己喜好來挑衣裙即可。

萬裏挑一的美人水靈靈立在殿內,放眼望去一片姹紫嫣紅,恍如身處爭妍鬥艷的東福宮後苑。

方擇過一批,忽然有個俏麗的少女牽起裙擺闖進殿中,富麗芍藥花紋深深紮根於紅綃見裙上,柔曼的花瓣大朵大朵綻放開來,每行一步,藏在褶皺裏的芍藥隨步履抖落,盛放得愈發爛漫濃烈。

這少女與謝嫣一般年歲,宮裏似謝嫣這般年紀的女眷寥寥無幾,她只一眼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姚歡訝異道:“陽兒,你怎的來了?”

景陽公主四處端詳宣德殿中諸人,末了終在角落裏尋出那一抹雨過天青的身形,她眉睫染了得意之色:“特意來給皇祖母請安的。”

景陽是原男主顧棠長女,又是皇後所出,頗得寵幸。

顧棠將待選的秀女晾至一邊,精光畢露的眼眸換上一副慈愛神色,他拍拍身側:“來父皇這裏。”

與君主共坐乃是大不敬,何況景陽僅是個公主,姚歡和姚太後急忙出聲阻攔:“聖上,此舉不妥!”

顧棠撫著長女秀麗烏發,不在意道:“無礙。”

原世界的顧棠是個心機深沉擅弄權術的皇帝,除了姚太後,他對誰都不抱真心,因此他此舉在謝嫣看來亦不過是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