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2/3頁)

路杳杳垂眸。

路尋義怕她卷入到後宮爭鬥,曾詳細與她講了這段往事,甚至隱晦提過慕容家的傾覆並不簡單,朝堂爭鬥若是牽扯到後宮之中,往往越發殘酷。

原本後宮皇後和熹妃二足鼎立,慕容家敗落後,熹妃雖然還有聖人的寵愛,但終究是落了下風。

皇後此人面慈心惡,人蠢手黑,落井下石的手段殘忍而直接,若不是背靠白家,偌大的後宮怕是根本就活不下去。

溫歸遠長嘆一口氣,渾濁的空氣被一點點排出。

時至今日,在他重新回想起當年的一切,心緒卻是第一次平靜下來。

“可她是被人逼死的。”

那條長長的百綾布在幽暗的深宮中晃蕩,那套華麗繁瑣的宮裝在自己眼前無力地垂落,幼年時的午夜夢回便好像也纏繞在他的脖頸中,一圈又一圈,讓他在窒息中驚醒。

“汝陽,皇後,白家……”他緩慢而堅定地念出一個個名字,最後眼波微動,無奈又冰冷地笑了一下,“他們每個人都是劊子手。”

他明明在笑,路杳杳卻能感受他在戰栗,在痛哭,在呐喊,沉重得令人喘不上起來。

三歲的皇子毫無背景,生母去世,生父不愛,在後宮便是一道質弱的靶子,人人可欺,能活下來便是命大。

“我看著我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我,甚至連我養的貓都被人惡意溺死放在我枕邊。”他平靜又冷淡地說著,好似敘述著與他毫不相幹的事情,“直到十歲那年,我在袁相的操作下被封為寧王,去了隴右道鄯州。”

他笑了一聲:“當時我身邊只剩下旭陽旭日和一個啞仆。”

“加上我的貓,七年時間一共死了四十三個人。”他繞著路杳杳散落下來的青絲,看著只剩下一點昏黃圓暈的夕陽,慢條斯理地說著,“每一個人,我都記著呢。”

路杳杳發怔。

七年四十三人,一年便是六個人,三歲起的溫歸遠便要經歷著平均每兩個月就要失去一人的痛苦。

不可扭轉,無能無力。

若是十歲那年,他沒有去鄯州呢……

她突然打了個寒顫。

“杳杳,血海深仇讓我日不能寐,夜夜難安啊。”

數十人的姓名擔負在身上,便連聽著這番寥寥數語都覺得窒息崩潰。

溫歸遠沉默著,抱緊懷中之人,骨血奔騰,心緒波動,勒得人喘不上氣來。

“鄯州同樣是地獄,我是從地獄來到人間的。”

路杳杳睫羽不堪重負一般輕顫,緩緩合上眼,聽著他最後的選擇。

“在長安,遇上你是意外。”

一夜長相思,迢迢似春水。

五歲那年,他失去了自己最愛的貓,便發誓不再眷戀任何人,貪戀任何物,自此,便再也沒有人和物可以牽動他的心。

直到遇到她。

在朱雀大街初見車簾下明亮的雙眸,清澈而不惹塵埃,是他深處黑暗中,多年來不曾見到的情態。

馬球場上聰慧而冷靜的安排,狡黠機智,讓他心底驀地燃起一簇火。

原來每一步都這麽合拍,每一句話都能心照不宣,是那麽得讓人開心。

他不能松手,也不能忍受她離開自己。

那種被迫失去的無奈的痛苦好似在多年後再一次翻騰上來,那一張張模糊的臉再一次清晰起來。

原來自始至終他都始終在失去,失去所有的一切。

他的外祖父,他的母後,他的貓,他的朋友,他的仆人,只要他擁有,到最後都會失去。

“殿下打算與我打感情牌?”路杳杳冷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溫歸遠一僵,牙關緊咬,才沒有失態。

“若是我不答應呢。”路杳杳側首,盯著身側之人的臉頰,反問,“殿下又該如何?”

“我也不知道。”

他失魂落魄地說著,那簇火苗在秋風中逐漸微弱,傾天而下的風刀霜劍落在心尖,紮得他渾身是血,痛不欲生。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喃喃自語。

他像是抓著最後一根稻草,混亂而慌張。

“我會做花燈。”

“我給你讀話本。”

“我陪你去室韋看花。”

“……這輩子我只要你。”

他聲音沙啞低沉,痛苦而卑微:“只要你不要走,好不好。”

日光終於落下,百花園中最後的一點光亮徹底消失在兩人面前,無人點燈的花園寂寥而空曠,回蕩著沁骨的秋風,吹得兩人臉頰發白。

“若是我執意要走呢?”路杳杳從他懷中退出,隔著漫天黑暗,只能看到一雙淺色的湖泊眸子泛著紅意,可又帶出一點無情的冷漠。

路杳杳背靠路家,路家是大昇肱骨,是聖人心腹,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她若是真的要離開,他根本無力阻止。

溫歸遠沉默地看著她。

漆黑的眸子好似黑珠入夜,沒有被黑夜掩蓋,反而泛出一點深邃幽深的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