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林海峰望了眼將半邊天際染成酡紅的朝霞, 黝黑的眼眸內浮上不解,因家裏在種植韭菜的關系,他觀察到天已晴了月余, 他不覺這樣的天氣有什麽不對。

不過三爺爺土改前是地主家的長工, 土改後被任命為向陽隊隊長,一輩子都在與土地打交道, 是出了名的“土地通”,想來他問這個定有原因。

林海峰在煙霧飄不到的上風口處站定, 答:“今日去城裏並沒有聽到大家有議論過天氣不對, 氣象局外面的旗杆上亦沒掛警示旗, 叔您覺得這天氣有反常之處?”

“既然氣象局都沒說不對,那想來是我多心了。”聽了他的話, 三爺爺皺擠成溝壑的擡頭紋漸舒,“這不是天晴太久了, 我就有點多想。”

林海峰滿目不解, 冬日裏大家都盼著天晴,天晴意味著大家那薄薄的棉衣也能禦寒,怎麽到了老隊長這裏卻多想了?

他擰眉, “您老想到了什麽?”

一直乖乖聽著他們聊天的鹿崽, 也歪著小腦袋表示疑問。

“也沒啥, 就是想今年雪咋下的這麽晚,”披著棉衣的三爺爺將滑落到肩頭的衣領提好, 在地上磕了磕煙灰,“往年立冬前後就下了雪,今年這都過了寒衣節還沒下雪,我心裏就有點急。”

他對上鹿崽困惑更重的小臉,抖著花白的山羊胡笑, “鹿崽是不是聽不懂?”

鹿崽踢彈了下小腿,等林海峰把她放下來後,走到老隊長面前,手撐著老隊長的膝蓋,奶乖奶乖的搖頭,“聽不懂。”

“哈哈,別說你沒聽懂,你爸也沒聽懂呢,”老隊長咧著缺著大牙的嘴,笑指了下疑惑的林海峰,等鹿崽回頭後,對她解釋,“鹿崽聽沒聽過,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

鹿崽搖頭。

林海峰頷首低眉,若有所思。

“這話的意思是是說,冬天雪下的越大越厚,來年收成越好,冬天天冷,小麥會被凍死,可要是有了這雪啊,小麥就像蓋了三層棉被一樣凍不死了,來年春天雪化了,雪就能化成水為小麥提供水份,土裏的害蟲也會被凍死,這樣咱就能豐收了,鹿崽聽懂了嘛?”三爺爺放緩聲音給小人解釋。

“聽懂啦~”

鹿崽掰著自己的小手指,答:“有了雪,麥麥就凍不死渴不死啦,更不會被蟲蟲咬死~”

她思索一瞬,白白嫩嫩的小臉浮現擔憂,“可是現在還沒有下雪,我們的麥麥會凍著麽?”

“我們鹿崽就是聰明,”三爺爺滿臉慈愛的出聲安慰,就是不知安慰的是她,還是自己,“應該不會,老天爺十年前才發過威,不會這麽快又不給人活路。”

說是這樣說,可他面上的臉色卻不輕松,輕輕嘆著氣,舉起旱煙往嘴裏送,口中籲出的氣還沒散出去,旱煙的煙氣又沖到了嘴裏,兩鼓氣相沖到肺管子裏,頓時被嗆得勾著頭劇烈咳嗽起來。

鹿崽連忙繞到他身後,踮著腳為他拍背。

林海峰抽出他手中的煙槍,熄滅,“叔您老慢點。”

三爺爺擺著手想說自己沒事,但肺管子的氣還未散出去,登時咳得更厲害了,混濁的雙眼裏舉起了水霧。

“在前院我就聽到你的咳嗽聲了,我一猜準是你這老貨又在抽煙,一天到晚就知道抽抽抽!你遲早得死在煙上?!”

一道蒼老的女聲響起,隨著語句的落下,板著臉的來人已疾步行到三爺爺背後,虛捂著手“啪啪”的連拍著三爺爺的後背,語氣雖兇,但拍背的動作卻放的極輕。

鹿崽仰頭,甜甜的打招呼,“三奶奶~”

“哎!”來人,也就是三爺爺的老伴,一見到鹿崽,兇巴巴的臉色收起,笑著說,“鹿崽,你快站到一邊去,免得被臭老頭子身上的煙熏著。”

鹿崽乖乖的收回手手,噠噠的跑回屋去給三爺爺倒水,小皮靴上的鈴鐺隨著腳步的擡起,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

三奶奶邊拍邊數落老伴,“抽抽抽!衛生所的醫生都說你肺不好不能再抽了,你還非抽,是不是像大勾隊裏的李來財一樣抽死在煙上,你才滿意?”

小心翼翼端著水杯過來的鹿崽,聽到“死”字,握杯的手手抖了一下,杯裏的水撒向了鞋面。

她把水杯遞三爺爺後,拽著三奶奶的衣擺搖了搖,“三奶奶,抽煙會死麽?”

她問完,蹙著小眉頭望向林海峰,大大的眼裏溢滿了擔憂害怕。

二蛋爸爸也抽煙的。

“李來財那是肺結核死的,和抽煙有啥關系,鹿崽你別聽你三奶奶瞎說!”三爺爺咳嗽漸緩,捏著幹癢的嗓子,沙啞著嗓音反駁。

“哎呦,鹿崽真乖,”三奶奶接過水塞給老伴,“我才沒胡說!醫生都說了不抽煙他能多活好幾年,可他不聽,結果呢?他現在墳頭草都長了三丈高!”

鹿崽知道墳頭的意思,聞言,晃著小卷毛打了個寒顫,湊到林海峰身前,緊緊拽住了他的褲腿,小眉頭皺的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