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2/9頁)

“我感同身受。那些醜惡的野蠻人——那些城裏人也好不了多少。”

霍爾特被她的顛倒黑白給逗樂了——她不分高低貴賤,都一視同仁,結果在她眼裏反倒是人人平等。“不管怎麽說,林克瑞都得留在這裏,我們得想辦法治好他。”

“哦,那正是我所渴求的,讓他變回從前那個乖巧可愛的孩子。我不相信他真的殺了人!”

“現場有十七名目擊證人,包括兩個住了院的;他們掰開他掐著屍體的手後,他轉而奔著他們去了。確鑿無疑,他殺了她。”

“為什麽?”她情緒激動地說。看到她激動得胸脯一起一伏,霍爾特樂了。這種誇誇其談、愛出風頭的人,他這輩子見得多了。“他為什麽要殺她?”

“丹諾爾夫人,就因為,除了發色和年輕幾歲之外,她幾乎和你一模一樣。”

丹諾爾夫人挺直了身體,“上帝啊。醫生,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自從到了這兒,林克瑞從未改口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他堅信自己殺的是你。”

“簡直駭人聽聞,令人作嘔。”

“有時候他哭著說他錯了,再也不敢了。但大多數時候,他為此洋洋得意,笑得非常開心;就像是他一直在玩一個遊戲,輸了無數次,這回終於贏了。”

“難道這就是這顆鳥不拉屎的星球上的所謂心理學?”

“這也是首星上的所謂心理學,丹諾爾夫人,我是在那兒拿的學位。請放心,我可沒憑空捏造文憑。”見鬼,他心想,我幹嗎要被這個女人弄得疲於招架?“我們認為,讓他看見你還活著,興許對治療有幫助。”

“的確,他剛就想掐我。”

“看吧。所以,你確定還想帶他回家,就現在?”

“我請你治好他,然後送他回家!自從他父親過世,孤苦伶仃的我還能愛誰?”

你自己,霍爾特險些說出口。天,我變聰明了。

門鈴響了。太好了,霍爾特回過神。他按了按門禁裝置,進來的是護士長格拉姆,看上去驚魂不定。

“該林克瑞上廁所了,”他照例從中間說起,“但他不見了。我們上上下下找了個遍,他不在這座大樓裏。”

丹諾爾夫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在樓裏!”

霍爾特說,“這是他媽媽。”格拉姆接著說,“他鉆進天花板,出了空調系統。想不到他那麽強壯。”

“哦,多好的醫院!”

霍爾特終於沒按捺住,“丹諾爾夫人,作為醫院,它的質量無懈可擊;但作為監獄,這所醫院差強人意。這事請你找政府說。”又在辯解,見鬼,我幹嗎非被這婊子逼得疲於招架?我開始理解林克瑞了,“丹諾爾夫人,請在這兒等著。”

“不行。”

“那就回家。放心好了,在我們找他的這陣子,你純屬多余。”

她瞪著他,不肯讓步。

他點了點頭。“請便。”說著,他從桌上拿起門禁,出了辦公室,然後把門摔在跟上來的丹諾爾夫人臉上。有一種壞壞的滿足感。

“我也想掐死她。”他對格拉姆說。沒聽明白的格拉姆顯得有點兒擔心。“一句玩笑,格拉姆,我不想殺人。他去哪兒了?”

格拉姆毫無頭緒,兩人只好出去瞧瞧。

林克瑞蜷縮在隔離帶下。這道長數英裏、密不透風的金屬圍墻,隔絕著墻內文明與外面的蠻荒世界。晚風吹拂著濃密的草叢和平原上綿延的群山,這顆星球的名字“潘帕斯”就取自這塊大平原。太陽還有兩指高,林克瑞心裏明白,從幾英裏外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這會兒肯定在到處找他的公務人員看得見他;瓦克也看得見他,他們就在山背後,等著吃像他這樣走失的孩子。

不,我可不是個孩子。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強壯有力,但未經風霜,像藝術家的手一樣細膩、優雅。

“你應該當藝術家。”紮德對他說過。

“你說我?”林克瑞輕聲反問,被這個提議逗樂了。

“對,你。”她說,“你看,”她的手掃了一圈屋子,他忍不住順著她的手,看見一面墻上掛滿了待售的掛氈。另一面墻則辟出來掛厚厚的小地毯,以及擺紮德工作用的織機。還有一面墻鑲著落地窗(有人告訴政府建築師,玻璃便宜)。這裏位於首都絕大多數人居住的年久失修的、一模一樣的政府住宅區。再往外,是高高在上、管轄著數萬生民的政府辦公區。算上瓦克就是掌管數百萬人。當然他們從來不算。

“不對,”紮德笑著說,“親愛的林克瑞。你瞧,是那堵墻。”

順著她的手指望去,他看見墻上盡是畫,鉛筆畫、蠟筆畫以及粉筆畫。

“你也能畫。”

“我,笨手笨腳。”哦,你這個笨手笨腳的孩子,他記得媽媽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