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9/10頁)
地鐵在四通八達的隧道中縱橫馳突;在夢裏,拉瑞德手持一個軟碟,只要插進扁平的槽口就能做任何事:旅行,進門,使用小隔間;在這些小隔間裏,沒人跟你說話,給你講這講那。拉瑞德聽說過這類事情,可那都發生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與平港村的生活從沒有過交集。而現在,那些夜晚的記憶太過真實,以至於他發現自己竟然以長廊居民的步幅在森林裏行走,會被野豬留下的痕跡嚇一大跳,因為在首星上,從來沒有生物通過的跡象。
隨著對各種場景越來越習以為常,他的夢開始以故事的形式呈現。他看到了真人秀演員,那些人的一生都會被拍攝下來給其他人看,就連在黑暗的夜幕下或私人的小屋裏做的事也不例外。他看到,有種武器能讓人從身體裏面起火,大火從眼睛裏噴出來,就像火焰燒穿了破布。在首星上,人類總是徘徊在死亡邊緣,危險得猶如大風陣陣之下一片落在柵欄上的秋葉。
在首星,沒什麽比休眠者的地下墓室更能代表死亡了。一次又一次地,賈斯蒂絲讓他看著人們躺到無菌床上,他們的記憶被抽出,儲存在氣泡裏;然後,溫順地等待著安靜的仆人將死亡注入他們的血管中。注射森卡休眠藥後,人進入假死狀態,冰凍的肉體在墓室中封存著,死亡因此得到延遲。許多年後,安靜的仆人喚醒他們,把記憶重新注入他們的大腦;休眠者起來,四處走動,一副驕傲的樣子,仿佛取得了什麽重大成就。
“他們在害怕什麽?”一天,和詹森在屠宰棚裏灌香腸,拉瑞德問道。
“先死。”
“可他們還是會死,是不是?那種休眠不能讓他們多活哪怕一天,是不是?”
“連一個鐘頭都不行。我們的結局都是如此。”他將另一串灌好的香腸穿好。
“那為什麽還要這麽做?沒有意義啊。”
“毫無意義。大人物休眠的時間更久,醒著的時間更短。所以,他們會在數百年之後才死。”
“可那時候他們所有的朋友都已經死了。”
“你說到點子上了。”
“如果朋友們都死了,你還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詹森哈哈大笑,“別問我,我一直覺得這麽做很蠢。”
“那他們為什麽這麽做?”
詹森聳聳肩,“怎麽說呢?我也不知道。”
賈斯蒂絲在拉瑞德的腦袋裏給出答案: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愚蠢、更危險和更痛苦的事了;這麽做,讓虛榮的人覺得自己更優越,更強大,或更高貴。我見過很多人服毒,毀掉孩子,遺棄伴侶,割斷和這個世界的牽絆,只為讓其他人覺得自己更加優越。
“可誰會覺得這些怪物優越?”
“很多人和你想的一樣。”詹森說。
所以他們從沒注射過森卡休眠藥,賈斯蒂絲說。他們不會進入休眠狀態,他們活過一世後就去世了;而另一些人就為了休眠的榮耀和權力而活,覺得這就是永生,他們鄙視拒絕森卡的人。
竟然會有這麽蠢的人,這對拉瑞德來說毫無道理。可詹森肯定地對他說,幾千年來全宇宙的統治者中,有的只為休眠而活,有的卻希望正常死亡以躲避永無止境的休眠。拉瑞德怎能懷疑呢?他關於首星的夢境太強大了,那些記憶太真實了。
“首星在什麽地方?”
“不在了。”詹森說著攪拌了一下加了香料的肉,然後抓起一把,通過漏鬥塞進腸衣。
“整個星球都消失了?”
“只剩下巖石。很久以前,所有金屬就剝離了。土壤不見了,海裏也沒有任何生命留下。”
再過二十億年,賈斯蒂絲說道,興許那裏會有變化。
“那裏的人都去哪兒了?”
“你就快寫到那部分故事了。”
“是你和賈斯蒂絲毀掉了那個星球嗎?”
“不。它毀在艾伯納·杜恩手上。”
“這麽說,真有艾伯納·杜恩這個人?”
“我認識他。”詹森說。
“他是人類嗎?”
“你很快就會寫到我和艾伯納·杜恩相遇的故事。賈斯蒂絲會在夢中告訴你那個故事,等你醒了,就把它寫下來。”
“賈斯蒂絲見過艾伯納·杜恩嗎?”
“賈斯蒂絲二十多年前才出生。而我和艾伯納·杜恩相識的時間,是在一萬五,哦,是一萬六千年前。”
拉瑞德心想,詹森肯定是還沒掌握好他們的語言,所以弄錯了數字。那個數字沒錯,賈斯蒂絲糾正了他,詹森在海底休眠了一萬年。
“你也注射了森卡?”拉瑞德說。
“我曾是一名星艦飛行員,要駕駛星艦。”詹森說,“我們是唯一合理需要森卡休眠藥的人群,當時的星艦比較慢。”
“你活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