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論壇系列之六

“好累啊……”程鵬從遊戲艙裏面爬起來，揉揉肩膀，只覺得渾身酸痛。

“ET，我這次上線多久了？”他問。

沒人回答。

他這才想起來，今天是ET去黑科技服務中心檢修的日子。

電子管家擁有遠超人類的武力，所以必須確保它的安全可靠，否則一旦管家變身殺人機器，一瞬間就能把主人給分屍——分成整整齊齊的皮肉脂骨血毛牙甲。

雖然這種情況從來沒發生過，正如黑科技一直就很兇殘可靠，但為了照顧廣大用戶的感受，國家還是成立了名為“黑科技服務中心”的部門，專門負責對各種黑科技產物進行“售後服務”。

大家都知道，所謂售後服務，其實根本就毫無意義，甭管內外檢查多少遍，也不可能在那些兇殘的玩意上面找到任何漏洞、錯誤或者故障。

所謂黑科技，簡直就像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作者，為了讓小說中種種荒謬的說法能夠得以成立，而做出的毫無邏輯可言的瘋狂設定。

但是黑科技可以不講邏輯，使用黑科技的人卻不能。

每個月送電子管家去檢修，可以讓主人們心裏更踏實一些。

程鵬也是如此。

既然ET不在，他就只好自己動手，先用掃描儀掃描了身體狀況，然後和該死的函數一陣鬥爭，算出深度理療儀所需要的各項設定數據——平時ET只要幾秒鐘就能完成這一切，現在花了他差不多十分鐘，還是在電腦的輔助之下。

深度理療儀這玩意可是危險品，不好好設定的話，會對身體造成傷害的。

比方說，一個理療起來，腦袋飛了，脖子裏面只能不斷冒出黑氣。

好吧……那是網上的謠言。

雖然某人拍了一系列的“照片”，還做出各種“表情”來證明自己的女朋友的確沒有頭，但程鵬可不是那些深度動漫中毒的家夥。

黑科技再怎麽兇殘，也不能兇殘到人沒了頭還可以做出各種表情吧！

這次他疲勞得夠嗆，所以休息了相當長的時間。

當他從理療儀裏面爬起來的時候，ET已經回來，還帶回來了據說火星產的大號獼猴桃。

程鵬坐起來，先摸摸脖子上面的那個東西。

顯然還在。

“主人，您這是在幹什麽？”ET覺得很迷惑，“為什麽從理療儀出來之後要摸頭？函數設定有問題嗎？……可您並沒有設定針對腦部進行催眠休息的任務啊。”

程鵬尷尬地笑了笑。

以前他曾經說起過這個謠言，被ET著實說教了一番。

諸如什麽“就算沒有生物學常識，也該有視覺常識，沒有頭又怎麽能看得出喜怒哀樂呢？”之類的話，ET滔滔不絕說了至少十分鐘，還不帶重復。

嗯，程鵬的這個電子管家，屬於特別嘮叨的那種。

比方說它現在就在嘮叨。

“主人啊，我知道您是專家學者，可您是歷史學專家，不是醫學或者生物學的專家，沒必要對自己的腦袋進行什麽研究；而且自己設定理療儀函數的行為是很不明智也很危險的，理療儀本身的保險機制並不足以確保在任何情況下您都能絕對安全，一個小小的疏忽都可能帶來慘痛的後果——您不希望自己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只剩一個腦袋漂浮在營養液裏面，身體已經因為嚴重損傷而不得不放棄，然後用那種尷尬的狀態等上兩個星期，排隊更換新的身體，對吧？”

嘮嘮叨叨，啰啰嗦嗦。

程鵬無奈地舉手投降，並且保證自己以後絕對不會自行設定理療儀，也不會再一口氣玩遊戲太長時間，更不會去和來路不明甚至連電子管家都不用的可疑人物喝酒到爛醉如泥……等等多到他自己都記不清的一系列保證，ET這才算停止了嘮叨。

其實程鵬很享受這種嘮叨。

有個人關心自己，不斷地嘮嘮叨叨，真的很幸福。

即使那只是個機器人也好，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遺忘。

誰都不再關心你，誰都不再記得你，你只是人口統計時候，龐大數字裏面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那是何等可悲的事情！

人生百年——現在是二百年了——終有一死，縱然王侯將相，死後也只能歸於塵土，就算黑科技也無法起死回生或者長生不老，能夠留在人間的，唯有“痕跡”。

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程鵬來到一個戰爭紀念館，看著那觸目驚心的傷亡者數字，曾經試圖查查這些死難者分別是誰。

他只查到了不足十分之一的名字。

絕大多數的死者，都沒有在歷史上留下任何痕跡，他們的生命，只是那可怕數字之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程鵬戰栗，整夜都睡不著。

一想到自己遲早也會這樣，化作無人記得的塵埃，匯入那龐大的數字，他就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