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信任危機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血清的作用已經開始消退,頭也沒先前那麽痛了。人群看起來都朝一邊偏斜,我急切地搜尋著門,想逃離這裏的一切。這不太符合我做事的風格,我一般不會逃避。可這一次,我想逃。

人群慢慢散去,克裏斯蒂娜卻怔怔地站在原地,握成拳頭的手正漸漸松開。她的眼神與我相遇,卻又像沒有聚焦在我身上。淚水在她的眼裏打轉,可她又沒哭。

“克裏斯蒂娜。”我本想說些什麽,可能想到的卻只有兩個字:抱歉。可“抱歉”兩個字聽起來像是侮辱,而非表達歉意。抱歉是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人時說的,抱歉是打擾了別人時說的。但我的感覺,不只是抱歉而已。

“他手上有槍,正準備沖我開火,他被那萬惡的情境模擬完全控制了。”我說。

“你殺了他。”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分量好像比平時要重,像是在她嘴裏無限放大了。她看我的眼神,寫滿了陌生和不解,接著便移開了目光。

一個和她一樣膚色、一樣身高的小姑娘挽著她的手,那是她妹妹,“探親日”那天我曾經見過她,間隔的時間並不長,可於我,卻已經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可能是這吐真血清的緣故,也可能是眼眶裏積聚著淚花,她們在我眼中晃來晃去。

“你還好吧?”尤萊亞從人群中冒出來拍了拍我的肩。攻擊情境模擬以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卻實在沒有力氣跟他打招呼。

“還好。”

“喂,別那麽難過。”他緊握我的肩膀,“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你救了我們大家,不然我們還受著博學派的奴役呢。當悲痛慢慢消失,她以後會想明白的。”

我甚至連點頭的力氣也沒有了。尤萊亞笑了笑,然後就走開了。我還是站在原地,任憑有些無畏者拍拍或碰碰,任他們送上感激、贊美或安慰,任那帶著懷疑眼神的人時刻刻意和我保持安全距離……我一動不動。

穿黑衣的身影在我眼前模糊成了一團。我感到無盡的空虛,所有的事都說出來了。

托比亞斯站在我身邊,我害怕看到他的反應。

“這個給你,我拿回來了。”他說著把那把匕首遞給我。

我刻意地回避著他的眼神,接過刀,插進了後褲兜。

“明天再說吧。”他說。他的聲音很靜。對托比亞斯而言,靜是一種危險的信號。

“好吧。”

他擡起胳膊,搭在我肩上,我也伸出胳膊,使勁摟住他的胯。

就這樣,我們緊緊貼著對方,一起朝著電梯走去。

他在走廊盡頭找到兩個床位,我們默默躺下,頭離得很近,卻沒有說話。

等確定他已經進入夢鄉,我便從被單下溜出來,穿過走廊,路過十幾個睡著的無畏者,走到樓梯的入口。一級一級地往上爬。

我的肌肉開始酸痛難忍,呼吸也有些急促,可這麽多天來,我第一次覺得如釋重負。

在平地上跑步,我還算不錯,可爬樓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掙紮著爬到第十二層,腿抽筋抽得厲害,只好停下來揉一揉,也好有時間喘口氣。雙腿和胸腔撕裂般疼痛,我卻開心地笑著,這樣也好,就像“以毒攻毒”一樣,我要用肢體的痛苦攻克內心的苦楚。

等我爬到第十八層,雙腿已經變得軟綿綿的了。我拖著自己,蹣跚地走向剛才被盤問的房間。此刻這裏寂靜無聲、空無一人,圓弧形階梯長椅和那把椅子都還在。漆黑的天幕上,月亮在若隱若現的稀薄雲層後散發出幽幽的光。

我雙手撐住椅背,這椅子再普通不過了,是木頭的,晃一晃還會吱吱作響。可就是這麽一把普通的椅子,卻毀掉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友誼,還毀壞著我的愛情。

我沒能想出更好的解決辦法,殺掉了威爾,就已經夠痛苦的了。而現在,我不單要承受內心的愧疚,還要接受其他人的指責。一切的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包括我自己。

誠實派崇尚真相,卻從不計算這麽做的代價。

不知不覺間,我的雙手有些發痛,原來我抓得太緊了。我垂下頭,看著這把毀掉我的椅子,抓住椅子腿把它擡了起來,扛在肩上。環視四周,卻沒找到梯子或台階之類可以爬的東西,空蕩蕩的房間裏,只有一階一階升高的階梯長椅。

我走過去,站在最高的長椅上,高高地舉起手中的椅子,卻只能勉強碰到窗戶底下的窗台。我用力一跳,把椅子往前一推,它穩穩當當地掛在了窗台上。我的右肩又隱約在疼了,真不該再用力,可我忙著想別的事,顧不得它了。

縱身一躍,我雙手抓住窗台,顫抖的雙臂使勁用力,一只腿邁了上去,似乎費了好大勁,我終於把自己拖了上去,卻已氣喘籲籲。我躺下來休息了一會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