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總監回來以後,薩德勒的地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盡管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提防,不過薩德勒知道這是必然發生的事。剛來的時候,人人都對他抱著猜疑,禮貌地應付著。他花了幾天時間,努力做好公關,這才突破了障礙。人們漸漸對他友善而健談起來,他的工作可以有所進展了。不過現在,他們似乎又對先前的坦率感到後悔了,他再次陷入了逆境。

他知道其中的原因。肯定沒有人懷疑他的真實目的,不過人人都知道總監一回來,非但沒有限制他的活動,還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他的地位。在天文台這樣一個處處都有回音壁的地方,流言的傳播速度不亞於光速,要保守秘密是很難的。一定是有人到處張揚,說薩德勒其實是個重要的角色。而且他還可以肯定地預見,人們還會花上好長一段時間,去猜測他到底是多麽的重要……

到目前為止,他的注意力僅局限於行政部門。這是既定策略的一部分,因為按照一般人的預計,審計工作都是從行政部開始的。但是說到底,天文台是為科學家而存在的,並不以廚師、打字員、會計師、秘書為核心,盡管這些人也不可或缺。

如果天文台裏有一位間諜,那麽此人必須面對兩個主要問題。對間諜來說,情報如果不能送到他的上級手裏,就等於毫無用處。這位X先生不僅需要為他提供情報的線人,還必須掌握一條通向外界的通訊管道。

要想親身離開天文台,僅有三條出路。可以乘單軌車,可以駕“毛蟲”拖車,還可以徒步。最後一項看起來不太可能。理論上,一個人可以步行幾公裏,到一個預先約定的地點留下情報,然後由下線去提取。但是如此顯著的個別行為很快就會引起注意,且很容易排查,因為只有維修部裏很少的幾個人才能定期使用外出用的太空服。而且通過出口和入口密封艙的人員都有記錄,雖說薩德勒也懷疑這項制度未必徹底落實了。

拖車是比較可靠的辦法,因為它們的活動範圍要大得多。不過要想用車,間諜必須有同案犯,因為每輛車的班組人員至少是兩個人——這條規矩從來沒有破壞過,因為這是安全的保障。當然,哲美森和惠勒的表現是很突出的。目前,正有人在忙著調查他們倆的背景,幾天之內就會傳來報告。不過他們的行為雖然出乎常規,但是太過張揚,很難把他們設想為真正的嫌疑人。

最後剩下的就是開往中心城的單軌機車了。人人都進城,平均每周一次。想要在那裏交換信息,可供選擇的辦法是無可計數的,偏偏在現在這個時候,恰好有一撥“遊客”在低調地尋找線人,發掘天文台人員的各種私人逸事。對於這些,薩德勒施展不出太多的手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中心城最頻繁的訪客記錄下來,制作成名單。

想要實體通訊,無非就是以上幾種方式。薩德勒對它們都不太重視。還有其他手段,更巧妙的手段,科學家采用它們的幾率要大得多。天文台的任何一名員工都可能建立一部無線電發射機,而且有數不盡的地方供他們隱藏。不錯,經過薩德勒耐心的監聽,還沒有發現任何端倪,不過X先生遲早會露出馬腳的。

計算部沒有耗費他太長的時間。在玻璃板後面,一台台纖塵不染的計算機,思緒深沉地立著,一言不發,任憑一些女孩子像喂食饕餮一般地給它們填裝程序磁帶。在緊鄰的隔音室裏,打印機像一陣陣風暴,成行成垛印制著無窮無盡的數據。梅斯博士是該部門的主任,他竭盡所能地向薩德勒解釋這些機器正在做著怎樣的工作——不過效果一塌糊塗。這些計算機遠不止是做些基礎的運算,積分、余弦、對數之類的東西統統變成了小兒科。它們處理的數學問題,薩德勒連聽都沒聽說過;即使是用白話將問題陳述一遍,他還是一片茫然。

他沒有為此過分擔心,想看的東西他都已經看到了。所有主要的設備都封閉上鎖。維修部的工程師每月例行檢修一次,只有他們能接觸到這些設備。這裏肯定沒有他需要找的了,薩德勒躡手躡腳地離開了這座神殿。

光學車間裏,耐心的工人師傅正在將玻璃塑造成型,厚度僅有百萬分之一英寸;他們采用的技術還是幾百年不曾變過的工藝。這讓薩德勒為之著迷,對他的追查工作卻沒什麽促進。他望著光波相撞造成的幹涉條紋——只見它們狂亂地來回奔走,那是因為他身體的溫度使這些完美無瑕的玻璃發生了微小的膨脹。在這裏,科學和藝術結合了,成就了人類僅憑技術達不到的完美。在這些透鏡、棱鏡、反光鏡之中,會不會埋藏著線索呢?看起來可能性似乎極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