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維系神志的繩子

那味道開始讓托馬斯有些抓狂了。

不是因為三個多星期以來都是他一個人待著,不是因為那慘白的墻壁、天花板和地板,不是因為沒有窗戶,也不是因為他們從不關燈,都不是這些原因。他們拿走了他的手表,一日三餐給他吃同樣的食物:火腿片、土豆泥、生紅蘿蔔、面包片和水;不和他說話,也不準別人進房間來。沒有書、沒有電影,也沒有遊戲。

絕對地與世隔絕,都三個星期了!不過他也開始懷疑自己的時間感了——他現在純粹靠直覺。他使勁猜想黑夜降臨的時間,以確保自己有正常的作息時間。一日三餐還是讓他挺過來了,雖然並不總是準時送來,簡直就是要讓他晝夜不分。

孤獨,就一個鋪了墊子的房間,連顏色都沒有,空空如也,除了角落那邊一個很小的、難以發覺的不銹鋼廁所和一張他根本用不著的木桌子。孤身一人待在這難以忍受的寂靜中,有太多時間胡思亂想那紮根在他身體裏的疾病:就是那閃焰症,那悄無聲息地蠕動著的、慢慢讓人變得不像人的病毒。

但這些都沒讓他抓狂。

他渾身散發惡臭!就是這點,讓他的神經繃得像根鋒利的線,切割著他堅固的神志。自從來了之後,他們就是不讓他洗澡,也不給他換衣服或拿點什麽擦擦身子。哪怕給他一寸破布也好啊,那樣他就可以拿來蘸點給他喝的水來擦擦臉。被關進來後,除了他一直穿著的這身衣服,啥都沒有,甚至連床單都沒有!他睡覺時蜷成一團,屁股貼著墻角,兩臂交叉,極力想摟住些暖氣,卻總冷得打戰。

他也不明白為啥這身上的惡臭居然讓他如此驚恐萬分。或許這是他要失去這個身體的一個跡象。但不知道為什麽,這日益糟糕的衛生狀況跟腦袋較上勁兒了,滋生了許多可怕的念頭。好像他在慢慢腐爛、解體,內臟變得和外表一樣腐臭。

就是這點讓他焦慮,莫名其妙地焦慮。他不愁吃不愁喝;愛睡多久睡多久;房間雖小,他也盡可能多做運動,有時也在原地跑上幾個小時。邏輯告訴他,臟不臟其實與心臟的力量或肺的功能毫無關系。但是沒用,他的腦子越來越覺得,那無窮無盡的惡臭像死亡一樣沖進來,快把他整個人都吞噬了。

那些黑暗的想法開始讓他覺得,在他們最後一次談話中,特蕾莎其實壓根就沒有撒謊。她說,一切對於托馬斯來說太晚了,閃焰症已經迅速制伏了他,使他發瘋,讓他變得狂暴。她還說,他來這鬼地方之前就已經神志不清了,就連布蘭達也警告過他情況在惡化,也許她倆都說對了。

潛藏在這之下的,是他對朋友們的擔心。他們咋樣了?他們在哪兒啊?閃焰症讓他們腦子變啥樣了?經受這麽多磨難,終究難逃一劫嗎?

他慢慢怒火中燒,就像一只渾身發抖的老鼠,在搜求一絲溫暖,或一粒面包屑。怒火一日比一日強烈,有時托馬斯來不及把狂怒收攏進口袋裏,不知不覺地發起抖來。他不想讓怒火就這樣溜走了,只想把它儲存起來,慢慢積聚,以便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地點釋放出來。這都是災難總部對他所做的,災難總部抓住他和他的朋友們的生命,想怎麽擺布就怎麽擺布,毫不顧及後果。

他們得為這一切買單!托馬斯每天對自己千萬次地發誓。

當他坐在那裏的時候,這些事都一股腦兒地湧向心頭。他背靠著墻,面對著門,看著門前那張醜陋的木桌子,他猜測著現在應該是他被關進白房子後的第二十一天的上午。每次吃完早餐、做完運動後,他就做這事。一個勁兒地希望門會打開——真的打開,整扇門整個兒打開,不是門下面的他們塞食物進來的那個小縫。

他已經無數次地嘗試著自己把門打開,書桌的抽屜是空的,裏面散出黴味和杉木味兒。他每天早上睜開眼到處看,希望有什麽東西會在他睡著時奇跡般地從天而降。和災難總部打交道時,這些事有時會發生。

所以他就那樣坐著,盯著門,等待著。白色的墻壁,無邊的寂靜,還有自己身上的味道。然後想到他的朋友們:民浩、紐特、弗萊潘,還有其他幾個活著的空地人;布蘭達和若熱在那巨大的博格飛船上獲救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哈莉特和索尼婭,從B組來的其他女孩,阿瑞斯;也想著在白房子裏第一次醒來後布蘭達對他的警告。她是怎麽在他腦海中對他說話的?她究竟有沒有站在他這邊?

更多時候,他想著特蕾莎。雖然時光每流逝一寸他就恨她多一點兒,可是他腦子裏怎麽也甩不開她。她最後對他說的話是“災難總部是好的”。不管是對還是錯,對於托馬斯來說,她現在代表著發生過的所有糟糕透頂的事。一想到她,他的怒火就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