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面壁者 序章(第2/4頁)

  小羅啊,冬冬常提起你,她說你是搞天文學的?以前是,現在我在大學裏教社會學,就在您那所學校,不過我去時您已經退休了。社會學,跨度這麽大?是,楊冬總說我這人心很散。哦,怪不得她說你很聰明的。小聰明而已,和您女兒不在一個層次。只是感覺天文專業是鐵板一塊,在哪兒鉆個眼兒都不容易;而社會學之類的是木板,總能找些薄的地方鉆透的,比較好混吧。抱著再遇到一個9的願望,褐蟻繼續橫行,但前面遇到的卻是一道直直的與地面平行的橫槽,好像是第一道槽橫放了,但它比1長,兩端沒有小細槽,呈一狀。

  不要這麽說,這是正常人的生活嘛,都像冬冬那樣怎麽行。我這人確實胸無大志,很浮躁的。我倒是有個建議:你為什麽不去研究宇宙社會學呢?宇宙社會學?我隨便說的一個名詞,就是假設宇宙中分布著數量巨大的文明,它們的數目與能觀測到的星星是一個數量級的,很多很多,這些文明構成了一個總體的宇宙社會,宇宙社會學就是研究這個超級社會的形態。孤峰上的褐蟻繼續橫向爬了不遠,期望在爬過形狀為一的凹槽後再找到一個它喜歡的9,但它遇到的是2。這條路線前面部分很舒適,但後面的急轉彎像前面的7一樣恐怖,似乎是個不祥之兆。褐蟻繼續橫爬,下一道凹槽是一個封閉的形狀:0。這種路程是9的一部分,但卻是一個陷阱:生活需要平滑,但也需要一個方向,不能總是回副起點,褐蟻是懂這個的。雖然前面還有兩道凹槽,但它已失去了興趣,轉身向上攀登。

  可目前只知道我們這一個文明啊。正因為如此沒有人去做這個事情,這就留給你一個機會嘛。葉老師,很有意思!您說下去。我這麽想是因為能把你的兩個專業結合起來,宇宙社會學比起人類社會學來呈現出清晰的數學結構。為什麽這麽說呢?葉文潔指指天空,西方的暮光仍然很亮,空中的星星少得可以輕易數出來。

  這很容易使人回想起一個星星都沒有出現時的蒼穹,那藍色的虛空透出一片廣闊的茫然,仿佛是大理石雕像那沒有瞳仁的眼瞼。現在盡管星星很稀少,這巨大的空跟卻有了瞳仁。於是空虛有了內容,宇宙有了視覺。但與空間相比,星星都是這麽微小,只是一個個若隱若現的銀色小點,似乎暗示了宇宙雕刻者的某種不安他(它)克服不了給宇宙點上瞳仁的欲望,但對宇宙之眼賦予視覺又懷著某種巨大的恐懼,最後,宅間的巨大和星星的微小就是這種欲望和恐懼平衡的結果,昭示著某種超越一切的謹慎。

  你看,星星都是一個個的點,宇宙中各個文明社會的復雜結構,其中的混沌和隨機的因素,都被這樣巨大的距離濾去了,那些文明在我們看來就是一個個擁有參數的點,這在數學上就比較容易處理了。但,葉老師,您說的宇宙社會學沒有任何可供研究的實際資料,也不太可能進行調查和實驗。所以你最後的成果就是純理論的,就像歐氏幾何一樣,先設定幾條簡單的不證自明的公理,再在這些公理的基礎上推導出整個理論體系。葉老師,這真是太有意思了,可是宇宙社會學的公理是什麽呢?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褐蟻向上爬了不遠,才知道上方也有凹槽,而且是一堆凹槽的組合,結構像迷宮般復雜。褐蟻對形狀是敏感的,它自信能夠搞清這個形狀,但為此要把前面爬過的那些形狀都忘掉,因為它那小小的神經網絡存貯量是有限的。它忘掉9沒有感到遺憾,不斷地忘卻是它生活的一部分,必須終身記住的東西不多,都被基因刻在被稱做本能的那部分存貯區了。

  清空記憶後,它進入迷宮,經過一陣曲折的爬行,它在自己簡陋的意識中把這個形狀建立起來:墓。再向上,又是一個凹槽的組合,但比前一個簡單多了,不過為了探索它,褐蟻仍不得不清空記憶,忘掉墓。它首先爬進一道線條優美的槽,這形態讓它想起了不久前發現的一只剛死的蟈蟈的肚子。它很快搞清了這個結構:之。以後向上的攀登路程中,又遇到兩個凹槽組合。前一個中包括兩個水滴狀的坑和一個蟈蟈肚子冬;最上面的一個分成兩部分,組合起來是楊。這是褐蟻最後記住的一個形狀,也是這段攀登旅程中唯一記住的一個,前面爬過的那些有趣的形狀都忘掉了。

  葉老師,從社會學角度看,這兩條公理都是足夠堅實的您這麽快就說出來,好像胸有成竹似的。羅輯有些吃驚地說。

  我已經想了大半輩子,但確實是第一次同人談起這個,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要談哦,要想從這兩條公理推論出宇宙社會學的基本圖景,還有兩個重要概念:猜疑鏈和技術爆炸。很有意思的兩個名詞,您能解釋一下嗎?葉文潔看看表:沒有時間了,其實你這樣聰明,自己也能想出來,你可以先從這兩條公理著手創立這門學科,那你就有可能成為宇宙社會學的歐幾裏得了。葉老師,我成不了歐幾裏得,但會記住您的話,試著去做做,以後我可能還會去請教您。怕沒有機會了或者,體就當我隨便說說,不管是哪種情況,我都盡了責任。好,小羅,我走了葉老師,您保重。葉文潔在暮色中離去,走向她那最後的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