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2章 聖城風雲(二)

格裏高利輕輕搖頭,目光深邃。

“克洛德,你太沖動了,我們的教會一千六百多年來始終秉承寬容的原則,以至於寬待罪人成了全體教徒乃至整個社會公認的道德原則,某個人的某種行為在事實上正確與否並不重要,關鍵在於是否符合道德正確的原則,只要符合道德正確,就會贏得公眾的諒解;反之,倘若對這種‘道德正確’提出質疑,就會刺激公眾那根過度敏感的道德神經,惹來諸如心胸狹窄、斤斤計較、刻薄惡毒之類的批評,很不幸我們的教會和國家都染上了這種無可救藥的虛榮病,以至於對虛偽的道德正確已經不可能公開批評。”

“法座,您是說菲利普通過剛才那場作秀把自己置於道德正確的位置,贏得了虛榮者的同情?”克洛德主教眉頭緊鎖。

格裏高利點了下頭,淡然的語調難以掩飾深藏心中的激憤。

“贏得了虛榮者的同情,或者裝出來的同情,不管人們心裏是否也在嘲笑菲利普誇張的作秀,但是表面上必須裝做被他感動,否則就會顯得自己不合群,缺乏同理心。”

“的確如此,墮落的社會風氣無時無刻不在毒害人們的信仰,與這種虛偽自私的風氣相比,教會的力量顯得如此軟弱,不斷從妥協走向妥協,時至今日已經沒有退路。”克洛德主教悲憤地咬緊牙關,緊握拳頭。

“向社會上的墮落風氣妥協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自欺欺人,把妥協美化成寬容。”

格裏高利負手望向天空,秋陽為陰雲遮蔽,日光竭力透過雲層,試圖將更多一點光與熱投向大地,這情景使他感同身受,心頭油然興起一絲悲涼。

“克洛德,我們總是對罪人太過寬容,哪怕一個人犯了滔天罪孽,只要他誠心懺悔,過往的罪過皆可一筆勾銷,仿佛所有被他傷害過的人都不復存在,倘若有人拒絕寬恕罪人,堅持追究他的罪責,便會與人群格格不入,遭到公眾的批評。”

“對罪惡的寬容就等於甘心充當惡人的幫兇去傷害好人,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嚴重的疾病,少數人看到了病因卻束手無策。”

“比如你和我,明知道菲利普的作秀很虛偽,難道敢於冒著令全城百萬民眾掃興的風險公開揭露?假使我們那樣做,克洛德,那可不僅僅是揭穿菲利普的虛偽,更是揭穿百萬民眾虛偽的道德優越感,上百萬人將因此惱羞成怒,每人吐一口唾沫就足以把我們淹死。”

“這都是因為偽信者把持了話語權,用偽善替換了真善,用道德正確替換了真理,偽信者推行的所謂‘寬容的改革’助長了虛榮與虛偽風氣在社會上蔓延,所以我一直堅持把這些偽信者開除出教會,只有朔本清源才能尋回初心,回到真正的信仰,與神同在!”克洛德痛心疾首。

“然而我們是少數派,我們的主張只會遭到大眾嘲笑,被戴上‘原教旨主義者’的帽子,被輕蔑的稱之為故步自封的保守派。”格裏高利唇角浮現一絲苦笑,“事實上‘改革’也是一種道德正確的口號,如果我們想回到正確的軌道,想爭取大眾的支持,就不能再使用那些使人聯想到保守的詞語,更應該向我們的敵人學習,采用改革派的修辭。”

“改革?”克洛德瞪大眼睛,格裏高利大牧首竟然以褒揚的口吻說出這個由魔鬼創造的可憎詞匯,使他深感詫異。

“不要被表象禁錮你的思想,克洛德,改革本身沒有價值取向,只是一個行動口號,弗蘭克他們以‘寬容’作為改革旗幟,推行金錢至上、唯利是圖的綱領,我們也可以豎起另一面改革大旗與之對抗,比如‘公正’。”

“法座,您打算提出一份改革時弊的綱領?”克洛德興沖沖地追問。

格裏高利點了下頭,“的確有這樣的想法,但是考慮的還不夠成熟,從前我還有些猶豫,擔心這並不是通往神國的正途,然而今天目睹的這場鬧劇堅定了我的信念。在這個信仰褪色的時代,絕大多數人會自覺或不自覺的被少數人牽著鼻子走,只相信別人希望他們相信的東西,卻懶得思考背後的真相,只憑這群烏合之眾不可能自發的萌生良知、復興教會,教會中極少數保持清醒的精英必須站出來引導大眾,與狡猾的敵人爭奪話語權,除此一途別無選擇,為此我不得不感謝菲利普給我們上了寶貴的一課。”

格裏高利雙手交叉按在心口,十指伸開模仿太陽輻射光線,以這個培羅教會特有的祈禱手勢結束自白。

“吾主在上!感謝您以這種不同尋常的方式降下神啟,在茫茫黑夜中點燃一盞燈,為您的追隨者指明前進的方向。”

“贊美吾主!”克洛德主教也效仿格裏高利大牧首,十指交叉按在胸口,面向空中那輪掙脫烏雲束縛的太陽虔誠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