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2章 貧民窟的年輕人(二)

彼得是貧民窟裏老老少少無數“彼得”當中的一個,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當然也沒有什麽“父姓”,“彼得”這個小名就是貼在他頭上的全部標簽。對一個妓女的私生子而言,這倒挺合適。

彼得並不介意母親靠出賣肉體過活,遺憾地是母親還染上了酗酒的惡習,賣身獲得的微薄收入連滿足她的狂飲嗜好都不夠,更不要提照顧孩子,在彼得十歲的時候就因醉酒溺死在陰溝裏,撇下年幼的兒子在貧民窟裏艱難求生。

彼得從不埋怨命運對待自己太過刻薄,事實上他總覺得自己是個幸運兒,甚至不知憂愁為何物。母親死後他的日子的確過得很艱難,但是貧民窟裏的孤兒又有誰不是這樣掙紮著活下來的?更何況他得到好心鄰居的照顧,實在餓得受不了時,只要敲開鄰家的門,尼古拉和弗拉基米爾兄弟倆總能設法弄點吃的填飽他的肚子,待他就像親弟弟。

想到鄰居,向來樂天的彼得不由嘆了口氣,擡頭看了一眼大雪紛飛的天空,心想如果世上真有神明,神明們又是如何看待“好人沒好報”這種事?

尼古拉和弗拉基米爾兄弟倆的出身比彼得好的多。在他們的父親生意破產服毒自殺之前,這兄弟倆住在城裏的富人區,自幼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氣質談吐都與從小在街頭浪蕩的小混混迥然不同,哪怕家道中落被迫搬到貧民窟棲身,他們至少還有“蒲寧”這個父姓,不像彼得,只是彼得而已。

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蒲寧兄弟就是明證。

尼古拉在七年前就加入了魯道夫陛下——當時還是魯道夫將軍——組織的民兵團,在抵抗獸人圍城的戰鬥中表現出色,被葉夫根尼婭夫人收為弟子,成為一名光榮的“遠東遊俠”。尼古拉這些年很少回家,追隨魯道夫陛下南征北戰,屢建戰功,據說已經升為獵騎兵中尉。

弗拉基米爾·蒲寧比兄長尼古拉小三歲,體質病弱無法從軍,卻擁有兄長所不具備的藝術天賦,自學繪畫和雕刻技巧,年紀輕輕就成為寇拉斯堡小有名氣的版畫家。憑著一手精湛的速寫和雕版技術,弗拉基米爾在報社找到一份收入優渥的工作,每當《遠東晚報》需要為重要文章配插圖,弗拉基米爾就會忙碌起來:先構思一副草圖,然後將之雕在木板上以供報社印刷。由於雕版的方向與正常繪圖的方向恰好相反,這項工作要求畫師具有敏銳的觀察力和高超的雕刻技巧,在這個行當裏弗拉基米爾稱得上是頂尖高手。

尼古拉在軍隊裏幹得不錯,弗拉基米爾在報社的工作不僅能掙到足夠維持生活和創作的收入,還有余力照顧鄰居彼得。

可惜好景不長,就在半年前,尼古拉在寫給弗拉基米爾的一封信中透露他在遠征“龍之眼”的戰爭中不幸負傷,戰爭結束後不得不留在基特蘭德城的醫院裏長期療養。尼古拉沒有明說傷情多重,但是彼得覺得既然那麽強壯的尼古拉都不得不躺在醫院裏長期養病,傷情恐怕不容樂觀。

命運仿佛在有意捉弄蒲寧兄弟,尼古拉的傷病還沒有痊愈,雪上加霜的遭遇又落在弗拉基米爾的頭上。

就在半年前,當“寇拉斯堡”還叫“贖罪堡”的時候,弗拉基米爾被帝國暴政深深激怒,與城裏志同道合的年輕藝術家們攜手走上街頭,參加了那場轟轟烈烈的抗稅運動。抗稅運動遭到遠東騎士團鎮壓之後,很多人放棄了抗爭,勇敢的弗拉基米爾卻沒有被血腥嚇退,加入反抗克勞茨殘暴統治的革命團體,以手中的畫筆和刻刀作為武器,創作了大量宣傳革命和諷刺克勞茨的版畫作品,還拿出積蓄創立了一所地下印刷廠,召集志同道合的朋友印制宣傳畫,在城中廣為散發,揭穿帝國統治的不公,嘲弄克勞茨的殘暴行徑,以此激勵民眾起來抗爭。

彼得也參加了弗拉基米爾領導的地下組織,可惜他能力有限,只能幹些散發傳單之類跑腿打雜的事情。也正是因為牽扯不深,在隨後展開的全城大搜捕中幸運的得以脫身。

克勞茨不在乎彼得這種四處亂竄發傳單的小混混,卻無法容忍弗拉基米爾這種青年革命領袖,親自下令緝拿此人,還授意手下將他關在牢裏嚴刑拷打,試圖撬開他的嘴巴,追查印刷反動傳單和諷刺版畫的地下工廠,試圖將參與此事的革命者一網打盡。

弗拉基米爾在牢房裏遭受了整整兩個星期非人的折磨,從始至終沒有屈服過,更沒有透露印刷廠的地點和參與此事的同志。負責辦理此案的朱尼厄斯上校對弗拉基米爾使用了“誠實之域”和“辨識謊言”,但是對這個遭受酷刑拷打依舊保持緘默的年輕藝術家毫無用處。朱尼厄斯上校甚至雇傭術士對奄奄一息的弗拉基米爾施展魅惑奧術,可仍然無法攻破對方的意志防線,無法撬開他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