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2章 窮途末路(三)

克勞茨很迷茫,因為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他出生在政教合一的年代,國家即君主,皇帝即教宗,國家利益與教會的利益是統一的,他報效國家同時也是捍衛信仰,從未因此感到迷茫。

然而現在不同了,時代變了。

菲利普敏銳的覺察到時代變遷對教會與帝國維系千年的共生關系造成強烈沖擊,並且試圖以自己的方式改革教會跟上時代的節拍,而克勞茨直到最後也沒有發覺這一危機,還在堅守舊時代的秩序,結果使自己失去培羅的眷顧,淪為時代的眼淚。

“不!這不對!我是冤枉的!”克勞茨猛然擡起頭,眼中的茫然被濃濃的怨恨取代,“墮落的不是我而是教會!是以菲利普·華倫斯基這種人為首的、控制教會謀取個人利益的腐敗分子!教會已經無法代表帝國的利益,我的信仰比菲利普那種人渣、教棍、野心家更虔誠,為什麽他公然宣稱‘保教不保國’卻不會受到任何懲罰,難道帝國不是教會的根基,難道皇帝不是教會的領袖?”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狂熱與痛苦之中,變得近乎精神分裂,不顧眾人的圍觀,在廣場上踉蹌踱步,自問自答,時而激動的揮舞手臂,仿佛在演獨角戲:

“為什麽我捍衛國家完整、捍衛信仰、與腐敗的教會作鬥爭卻被剝奪了神恩?如果做出這等不公決斷的真是培羅的意志,我們這些帝國騎士究竟是在為何而戰?”

“如果腐敗的教會代表了培羅的意志,代表了神所肯定的正確道路,那麽可以想見,沿著這條道路走下去必然導致帝國分解崩潰!”

“難道一個普世的教會必然與一個統一的強盛的帝國無法共存?”

“不!我才不信這套歪理!”

“我愛我的祖國,我不想看到國破家亡的悲劇上演,所以我依照我的良知做出了決定,就像當初我依照良知而非某位高級教士的感召成為一名光榮的帝國聖武士,如果必須在教會與國家之間選擇一個效忠對象,我將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就算讓我重新選擇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不會改變自己的立場!”

克勞茨突然停下腳步,向著天空高舉雙臂,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吾主培羅在上,偉大的光輝之主啊,仁慈的太陽老人!雖然我的力量被您剝奪,但我覺不承認自己犯了錯,我願用生命證明自己的信仰依舊虔誠!”

“教會中那些居心叵測的陰謀家和可鄙的腐敗分子用甜言蜜語編織出重重霧霾蒙蔽了您的雙眼,然而我相信這一切都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您會發現真相還我清白!”

羅蘭皺了皺眉,擡頭向天瞟了一眼。暮色深沉,陰雲低垂,空中別說代表培羅神力的陽光,就連星月光輝也在這個動蕩的夜晚悄然隱去,克勞茨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時刻發出椎心泣血的自白,愈發顯得既可悲又可憐。

發泄過後,克勞茨的精神狀態似乎有所好轉,轉身望向身後那群神色復雜的騎士,大聲道:“我已經做出選擇,現在看你們的了,是拿起武器與我並肩作戰,還是放下武器與我劃清界限,隨你們的便!”

人群一陣騷動,在克勞茨的注視下,多數騎士猶豫過後丟下了手中的武器,背轉身去表明與他劃清界限。

這些人曾經忠於克勞茨,為他沖鋒陷陣悍不畏死,然而那並不是全是因為克勞茨本人的領導魅力,更主要是出於共同的信仰,然而這一連結他們與克勞茨的紐帶已經被神啟斬斷,繼續追隨克勞茨就等於違背神啟,多數人既不敢也不願走上這條不歸路。

何為神啟?

克勞茨被剝奪神恩就是神啟,這證明他剛才那番慷慨激昂的言論雖然很有迷惑性但歸根結底還是異端行徑,被他囚禁的菲利普大主教才是真正領會培羅意圖的那個人。

多數人選擇與克勞茨劃清界限,但是仍有少數聖武士緊握手中的武器。這些人以埃爾文中校為首,出於對克勞茨本人的崇拜,堅持留在他身邊。不管他們本意如何,這種行為就等於在教會與帝國之間選擇了後者,毫無懸念的,他們也如克勞茨那般相繼遭到神譴,失去聖武士的神術和所有超自然力量。

埃爾文掂了掂手中那柄似乎變得異常沉重的大劍,沖克勞茨露出一個慘笑:“騎士長大人,我們能為您做的只有這些了,地獄再見。”話音未落,驀地轉身沖向羅蘭。身旁那些被剝奪了神力的前聖武士也都各持武器沖了上去。

羅蘭很清楚這些人存心尋死,而他並無興趣充當劊子手,正打算施展“心靈震爆”使他們安靜下來,身後那些擲彈兵卻搶先拋出手雷,將埃爾文等人湮沒在烈火與硝煙之中。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群神色緊張的基特蘭德漢子,羅蘭沒有責備他們。擲彈兵們的責任是保護他不被敵人傷害,沒有義務考慮他此刻是否對敵人心存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