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4章 眾神之下皆螻蟻（一）

源自永眠山口的“神罰之光”沖破獄門星大氣層，照亮星球附近的太空。

羅蘭和瓦蓮京娜一行也在“神罰之光”爆發的刹那有所感應，不約而同停止腳步，轉頭望向獄門星，愕然注視這顆原本覆蓋著冰雪與海洋的行星被無數光之利刃切割粉碎，最終消弭成一片灰蒙蒙的塵埃，所有人都感受到極大的震撼，腦海中一片空白……

“獄門星，徹底完了……”瓦蓮京娜以一聲嘆息打破沉默，“這就是神的力量，與之相比我們這些凡物是何等渺小，何等脆弱，哪怕邁入傳奇境界也不過是井中之蛙，眼前所見無非巴掌大的天空，真神卻是天空的主人。”

羅蘭默然無語，內心深有感觸。眾神之下皆螻蟻，只因眾神簽訂協約不再以真神之身進入凡人的世界，才使得凡人漸漸變得狂妄起來，真以為自己是宇宙的主宰。從前他最大的追求無非是傳奇境界，邁入傳奇意味著可以大大延續自己的自然壽命，有更多的時間經營事業，創建並且守護一個屬於遠東人的民族國家。然而此刻目睹行星毀滅刹那壯麗而又悲涼的景象，他不禁對自己的追求產生懷疑，就像瓦蓮京娜說的那樣，傳奇強者與真神相比也不過是井底之蛙，擺脫不了生命自身的桎梏。

在獄門星，或許也存在鼎盛繁榮的王國，在那個國度裏或許絕大多數人都過得很快樂，安定富足延續千秋萬代，可是當末日浩劫來臨，整個星球刹那間化作塵埃，覆巢之下無完卵，凡人的王國又如何能夠幸免於難？千年的王朝，萬載的帝國，說到底都是過眼雲煙。

眾神行走於世間的時候，凡人的生死決於眾神之手；而當眾神意識到過多幹涉凡間事物並非明智之舉，決定以“冥河協議”的方式切斷眾神與人間往來的渠道，禁止真神降臨人間，凡人在獲得自由的同時也感到極大惶恐，甚至寧願放棄一部分自由而延續舊有規則所承諾的生存保障。

沒有眾神的大地上，固然少了許多紛爭，少了許多壓迫，可是邪神離開人間的同時善神也一並告別，往後誰來幫助弱小的凡人抵抗惡魔與兇獸？

失去真神的凡人就像初得解放的奴隸，對自身能力缺乏信心，對未知的道路感到迷茫。有人試圖改變現狀，恢復從前人神共處的舊秩序：既然眾神離開了人間，那麽何不修建一座通往神國的高塔，使凡人可以進入偶像的國度，繼續獲得神的托庇？

有人這樣想，就會有人這樣做。“通天塔”與“世界樹”，在多元宇宙各個遠古文明的國度都有相似的故事，這體現了凡人在那個時期的普世共識。遺憾的是這一努力未能得到眾神的認同，通天塔終究未能完工，世界樹也被砍倒，在西方，人們將這一事件稱之為“巴別塔的倒塌”，已經進入神國的凡人也被逐出樂園；在東方，人們稱之為“絕地天通”。

或許在眾神眼中，那個時代的凡人就像剛斷奶的孩子，總想回到母親的懷抱，而母親必須冷酷的加以拒絕，否則孩子就永遠無法長大。“絕地天通”帶來一個直接的後果：當凡人認清現實，醒悟眾神不可能再回到他們身邊，那麽眾神留下的權力真空急需填補。一個迫切的問題擺在人們面前：誰將代替眾神統治凡人，為世界帶來新的秩序？

真神離開人間，留下自由卻帶走了秩序。凡人可以無自由而有秩序，卻不能有自由而無秩序。既然真神已經離開，那麽人們就有必要也有動力集結起來創造一個新的神只，一個人造的神只。

最初，這個由凡人構成的社會體制被稱為“利維坦”，後來人們普遍稱其為“國家”。這個人造的新神有各種不同的體制，然而無一例外以政治為心臟、法律為骨架、軍隊為肌肉、經濟為血液，國家治下的每一個臣民都是“利維坦”的細胞。“人造神”的力量由上述因素共同決定，國家機器運行順暢，國力增長，這尊人造神就會擴張、征服、奪取更多的權柄；而當國家機器運行失靈、社會百弊叢生，這尊人造神就會患病、腐爛乃至死亡，隨之而來的是國家的崩潰，民族的衰亡。

眾神於高天之上審視著蕓蕓眾生，以極大的興趣關注人們創造各式各樣的“利維坦”，靜靜旁觀一個又一個帝國崛起，興盛，達到體制的極限，出現無法克服的弊端，而後以暴動、起義、革命或是外來入侵的方式由盛轉衰，最終轟然垮塌，在這人造神的屍骸上繁衍新的蛆蟲，開始一個新的輪回。

經過長時間的觀察，眾神發現人類創造的國家缺少一個關鍵元素，缺少了這個元素的“人造神”總是欠缺一些靈性，與他們渴望模仿的對象漸行漸遠。於是眾神或是派下使徒，或是感召選民，命令他們代表自己在人間傳播教義與理念，以哲學或者宗教的方式幫助凡人為“利維坦”注入一股更具活力的能量，這就是“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