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長街悲歌

“轟隆!”

黑夜裏響起一聲驚雷!

外面風大雨大,康蝶衣緊緊抓著肥安的手,螓首朝他輕搖了兩搖。

肥安似乎想說些什麽,康蝶衣卻搶先笑中帶淚地說:“上個月去醫館看了大夫,我懷孕了……”

三個熊孩子小腦袋瓜兒,都擠在臥室的門縫裏向外偷瞧,目光裏有恐懼,有慌亂,更多的是希冀。

安天命心頭一軟,張了張嘴,垂下了頭,最終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我拍拍矮自己一頭的胖子臂肩:“你丫的都胖成球了,去了怕也是礙手礙腳的幫不上啥忙,這個家更需要你的照顧,若我和小野同學僥幸不死,咱老兒子的滿月酒喝他個昏天黑地不醉不休!”

背著刀,大踏步闖入漫天風雨中的那一刻,我突然想有個女人、有個家了。

追到門口的安天命,回頭大罵:“敗家娘們,三年前若不是阿虎替我擋刀,你早就成小寡婦了!”

“你知道嗎?”康蝶衣咬著唇:“上次你們三兄弟去砍朱猛禽,我在家裏佛前禱告,旦夕之間便如過了十萬年。”

“阿爹!”

三個熊孩子沖出房門,六只小手死死抓住年輕父親的衣襟,生怕一松手就失去整個世界。

肥安雙眼一合,兩滴滾燙的熱淚順頰滑落,他仰起頭:

“老婆,我去收衣服。”

欲雨未雨時。

阿史那野鬥笠蓑衣,背挎弓箭,肩橫鐵槍,穿過迷蒙的雨幕,順官道踏歌獨行。

“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醉裏經年少,乍醒華發生。滄浪星野闊,月湧浮騷聲。我恨鴻翼輕,難渡天下人……”

官道左近,遼東和京城妖都、乃至西康、東海、南蠻、北漠各方勢力的暗探密諜四伏,刀冷槍寒,血雨腥風,在這個天氣惡劣的夜晚,醞釀著一場空前慘烈的大爆發。

阿史那野肩上斜橫“驚夜槍”,唱著雄烈的離歌,向著黑暗中的範陽城逼進,紅艷艷的槍纓子在雨中搖搖晃晃。

“唱得太瘠薄難聽了,一句都沒在調上,別人唱歌要錢,大哥你唱歌要命啊!”

身後馬靴踩踏積水聲響處,我穿過風雨,步履輕快的快趕上小野。

兩兄弟相視一笑,迎風冒雨,並肩前行。

這條路,我們弟兄們已經攜手走過了整整五個春秋,這一路走來,只見書塾、寺院、道觀、兵營,都籠罩在這朦朦朧朧的渾濁雨幕裏。

破敗書院裏,有趕考書生為披著畫皮的狐媚,神色溫柔攬鏡描眉;古刹山門外,有芒鞋竹杖、乞遊千裏的苦行僧,托缽化緣,步步生蓮花;兵家必爭的古戰場間,有鐵冠黃袍青年天師,念念有詞,超脫百萬生靈;邊境狼煙背景下,有甲胄覆面、醉臥沙場的女武神,縱馬飲酒最絕色……

儒、釋、道、兵,四宗氣象,如夢如幻,亦真亦假。

周遭凝聚的殺氣越來越重,我們腳下愈走愈快,步履如風,恨不得憑空一縱,掠過此生。

從第一次火拼東海玄武天王座下三十六刀客走到現在,肥安、小野和我三兄弟,經歷了無數次惡仗的洗禮,從而形成了驚人的默契。

每逢死戰,智慧過人的安天命執掌中樞總覽戰局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戰力強橫的阿史那野沖鋒陷陣吸引火力槍下從無半合之將;神勇天生的虎哥我單刀直入擒賊擒王於百萬軍中直取上將首級。

無論面對多少敵人,三兄弟都會並肩作戰,同生共死,寸步不退。

而這次,鐵三角組合缺失了我們的大腦——胖子。

我們不一樣,我和小野是單身汪,無牽無掛;肥安卻尚有媳婦娃兒要養活,這一單生意和此前歷次九死一生的出動都不一樣。

這一次,有死無生。

然而,範陽城剛剛在夜幕裏露出輪廓,後面腳步急響,我和小野一回身,便看到了笑嘻嘻抱著酒壇子的肥安。

大雨如注。

我抖著肩吃吃的笑:“傻X!”

肥安蹲馬步,幼稚的比劃出一個動感光波:“反彈!”

站在雨中,阿史那野歪著頭:“嫂子呢?”

安天命站直身,大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讓我一棍子打暈了,惜淚幾個娃兒在家守著呢,天亮之前看不到我,她們娘們怕是也都活不成了。”

我悲傷的轉過頭:“何苦呢?”

肥安苦笑了下:“做了我的女人,她就該料到有這一天。”

“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腳踏星漢履,漫步上昆侖。望眼不見仙,低眉嘆伊人。卻見春枝裏,斜倚桃花君……”

三兄弟起頭並進,直奔重兵把守的城門,歌聲蒼涼豪邁,長夜當哭。

“轟隆隆!”

一道慘白至極的電光,陡地割裂了濃濃的雨幕,天色赫然乍亮。

城高千尺,高懸的“範陽”橫匾,一齊閃了一閃,兩個血紅的大字,愈發得顯著淒厲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