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精靈渡海

暮鐘長鳴於納柏修斯城上空,鐘聲在空寥的暮色下回蕩,遠遠近近,夕陽透過火燒般的晚霞灑在浮金宮的穹頂上,映出一片橘紅色的光芒。

一隊隊金盔禁衛在宮墻外的斜道上列隊換班,遠遠傳來儀號騎士整齊劃一的口令聲,喧囂越過鍍上銅色的樹梢,甚至傳進內廷中。在冬至宮,教皇裴提安三世匆匆享用完晚餐——半只精心烹飪的烤羊羔、一條銀海鯖、還有精致的糕點都盛在雪白的瓷盤上,葷菜用羅勒葉配以聖奧索爾的雪樹樹葉調制,表面澆上醬汁與黑胡椒,肉質酥爛,色香四溢,但用餐者本人卻沒有胃口,淺嘗之後便放下銀質刀叉,用繡金絲的方帕擦拭嘴唇之後,才下令讓侍從為自己安排馬車前往翠金聖廳。

法恩贊教權統一,雖然私底下貴族還是會因為利益分配不均而與聖殿產生仇隙,但從世俗的權力往上,世俗桂冠與神聖權杖都集於一人之手,正因如此,教皇的產生往往並不世襲,通常從八位樞機主教中產生。上一代的教皇退位後以聖者冠名,居住於翠金聖廳,不問世俗權力,但仍舊是聖堂教會精神領袖,於是千百年來,這一虛位也擁有了偌大的權力,時至今日現任教皇陛下固然可以聖裁獨斷,但實質上仍要受其制約。

這些日子以來裴提安三世心神不寧,正是源自於此。他坐在馬車上遠遠看著翠金聖堂拱頂的陰影,猶如一頭巨獸盤踞在他心頭,虎視眈眈,讓他不得安穩。前任教皇阿塞班圖十一世是他在聖途上的導師,一手栽培他至今天的位置,師生關系雖然融洽,但卻始終隔閡著一座王座,裴提安知道這是他們各自地位使然,歷任教皇無不如此,本來也無可厚非。但最近卻生出一些異常,他一直以來主張對南方克魯茲人的聖戰,阿塞班圖十一世歷來清楚他心中的想法,現在克魯茲人不戰自亂,那個瘋女王竟膽敢復辟黑暗王朝,這本是天賜良機,正好讓他可以以正當之名出師克魯茲,他甚至都聯系好風精靈與格雷修斯騎士團的使節、在邊境上囤積好大軍與糧草,準備大展宏圖,好在歷史之上留下重重地一筆,這時候一紙休兵敕令卻讓他的期望化為泡影,這紙敕令正是來自面前這座翠金聖廳之中——

這種事情百年都未必會有一次,上一次還是發生在利瑪多教亂的時代,葛羅瑞亞一世動用聖裁騎士團的力量解除了當時的在任教皇之職位。這個聯想讓裴提安三世面色陰暗不明,他神色陰郁地看著翡翠聖廳那扇七尺高的描金宮門在兩側衛士手上緩緩打開,腦子裏不知道在轉動著什麽樣的念頭。他心中更深層次的不安來自於各地主教的反應,各地主教與騎士團對於眼下這道蠻橫無理的敕令好像並沒有如他預料之中那樣反應激烈,帝國內部有如波平如鏡的水面,沒有漾起絲毫漣漪,他知道宮門背後那位老人一定動用了某些他不為所知的力量,讓各方都恭順地臣服於其下。

作為上位者,沒有能夠容忍自己掌握之外的權力的,尤其是這力量大到超乎他的預料。

在侍從的陪同下穿過回廊,裴提安三世停在一扇黑沉沉的胡桃木門前,然後他舉手屏退左右,同時制止了從者通報的舉動,面對這扇胡桃木門,這位聖裁獨斷的至高者竟然發現自己心中產生了一絲猶豫。但這絲猶豫猶如蛛絲一般輕盈無力,這位教皇陛下輕輕一掙便脫開束縛,將修長的手掌放到門把上,從而推門而入。

阿塞班圖十一世自從年邁之後就喜歡在自己的書房中點燃了壁爐,坐在矮椅上,整日整日地閱讀那些教會的經典與文卷,雖然裴提安很懷疑這其中有多少真意,但心中或多或少有些艷羨,自從掌握了世俗的權柄之後,他難免疏遠了那個神聖的意志——“聖座不如苦修士”,這句諺語在法恩贊絕非是一句謠言。

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熱風擊打在面頰上,讓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壁爐中跳動的火光好像要透過打開的門縫流淌出來,就像是流動的溫暖,漫過他的金鞋與聖袍的末端。

屋內並不只有阿塞班圖十一世一個人,除了一個四十多歲的服事之外,還有一個須發皆白帶著眼鏡的老人,裴提安三世一眼就認出這個人來,正是聖殿中有名的經文學者。阿塞班圖十一世今天仍舊穿著一身樸素的長袍,但少有地帶了帽子,看起來頗為正式嚴肅,他對面坐了一個女人,提裴安三世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了這個女人一眼,但他再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開目光——這個女人有著一頭幹燥的褐色長發、和好像鑲嵌入山石之中的翡翠一樣閃閃發光的一對眼睛,之所以說是嵌入山石,是因為她的皮膚看起來極為幹燥,黯淡缺乏光澤,顴骨高聳,仿佛陡立的巖石,她的嘴唇棱角分明,似乎是從中雕刻出來的一樣,叫人一看就明白這個女人擁有極為堅定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