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巫師,龍與帝國【一】

書房外面是一條帶露台的長廊,每隔一段距離支撐天花板的石柱子上生滿了青苔,陽光穿過橡樹的綠蔭在墻上與地板上留下碎金一樣的光斑,露台的扶手上落了幾只嘰嘰喳喳的斑雀。布蘭多把羅曼好好教育了一番之後,才打開門走出來,那些鳥兒立刻撲騰著翅膀飛了個精光,他看著這一幕一邊反手“哢嚓”一聲關上門,好像是下意識般脫口就想說:

“茜,準備一下馬車,我們去格裏斯港。”

但才剛開口,布蘭多就怔住了。在他的記憶中,那個留著長長馬尾的少女總是依著自己的長槍靠在走廊的第二根石柱邊上,有時候會用面包屑去喂那些斑雀。他有幾次都看到這樣的場景,少女很安靜,但美麗得就像是畫卷之中的人物。

而如今,第二根石柱旁空空如也,只剩下斑駁的陽光照映在青苔之上。

布蘭多嘆了一口氣。

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而遠遠的,走廊盡頭旋梯處黑暗中捧著一摞羊皮紙文書的幕僚小姐也靜靜地嘆了一口氣,她看到自己的領主大人站在那兒露出若有所失的神色,就明白了。她指節有些發白,差點不小心把羊皮紙弄褶了,但那些是領地內這一段時間以來重要的文件,領主大人都還沒過目過,她被自己的動作嚇了一跳,趕忙松手,卻又不小心把這些卷起來的羊皮紙散落一地。

安蒂緹娜怔在那裏,咬了一下下唇,然後才彎下腰一一將這些羊皮紙重新拾起來。她怔怔地摸了一下自己領口內的那條項鏈,那是一條已經失去了墜子的項鏈,但她好像覺得那個墜子還在原處一樣,在那個空空如也的地方按了按。但終於反應過來,少女神色有些復雜地看了遠處的布蘭多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布蘭多直在書房門前站了好幾分鐘才回過神來,好像從什麽時候起,他都已經習慣了自己身邊那個默然不言的山民少女,以前他曾拿這件事來調笑茜,問她將來怎麽嫁得出去,可沒想到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他卻感到有些無所適從起來。“這是怎麽了……”布蘭多忍不住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布蘭多啊布蘭多,茜不可能在你左右一輩子,她也有自己的未來。”

但這麽想時,又覺得有些悶,他搖搖頭,暫時將這個想法丟了出腦海。

維羅妮卡一行人在格裏斯港的旅舍落腳,從冷杉堡到格裏斯港坐馬車也不過半天的行程,布蘭多明白這位女士不願意在冷杉城停留也是有自己的考慮,她畢竟是帝國的軍團長,不能與一位外國的伯爵走得太近,這並不奇怪,更不用說帝國名義上的通緝犯灰劍聖梅菲斯特還居住在布蘭多的城堡中,於情於理,她都應該遠離至少作出一個姿態來。

不過布蘭多真正奇怪的是維羅妮卡為什麽會在現下想要見他一面,抵達托尼格爾已經兩周有余,按理說她早應該返回帝國,她在這裏的任務也已告一段落,何況她身邊還帶著帝國的皇長子和折劍騎士團一行人。

他實在有些搞不清楚那位女軍團長大人的想法,不明白她憂心忡忡是在猶豫什麽,帝國內部風平浪靜,除了邊境有一些不安之外,看不出像是要發生什麽大事的樣子。

懷著這樣的懷疑穿過長廊,噔噔噔走下樓梯,經過外面的大廳,幾個夏爾的學徒正在這裏爭論一些與魔法相關的問題——因為夏爾的法師塔修建在城堡內,所以他的學徒也住在城堡內下人的房間中,好在巫師的世界規矩森嚴,因此這些學徒也沒給城堡內的生活帶來太多麻煩——幾個學徒看到布蘭多時,紛紛恭敬地站起來向這位年輕的領主大人行禮問好,布蘭多也一一點頭回應,這些人都是從冒險者或者當地的小貴族的子嗣之中選出來的,他們自己本人或者他們身後的家族大多因為這樣一個機會而對這位領主大人感激涕零,真正有傳承的巫師在沃恩德十分罕見,學院派巫師大多傳承自布加一脈,但白銀之民的知識豈是那麽好學習的?即使是在克魯茲,也只有學者小姐詩朵這樣的天之驕子才有資格獲得白銀之民的青睞,正是如此有傳承的巫師不管在埃魯因還是克魯茲社會地位都極高,遠遠勝於那些江湖術士。

而夏爾,正好就是來自於黑塔巫師的傳承,縱使只是布加巫師的一個支系,但也足以稱得上是出身名門了,有機會成為這樣一位導師的學徒,對於這些窮鄉僻壤的小貴族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的餡餅,更別說那些窮困潦倒、生活窘迫的冒險者了,因此他們有這樣的想法也不足為奇。

安蒂緹娜也看中這一點,她以一位幕僚的本分勸奉布蘭多應當把這當作一個拉攏人心的機會,將稀少的名額分配給那些真正效忠於他的人,比方說赤銅龍雷托的那個女兒——蘇,憑借這樣一份聯系將所有靠得住人牢牢地綁上與他利益與共的戰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