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雲濤如怒

吳長青在外面回春堂中,借以天機島精巧超凡的高級機關,義診治病,那機關專門做成了王安風模樣,當真就是惟妙惟肖,半點差別看不出來。

而王安風自已,則趁機回返少林之中,在向諸位師長見禮之後,便趨步走入僧房當中。

這屋子在少林寺側峰山頂上,其上有三個屋子,一個不大的演武場,以青竹制籬,隔絕裏外,一側有石碑沒入地面,是他少年時在少林寺築基所住的地方,後來雖然漸漸不每日來此休息,可是這僧房依舊保留下來。

踱步入屋,屋中裝潢極為素簡,不過一床一桌一木椅罷了,木床等身,沿墻靠放著,墻壁之上懸掛著一幅楷書,字字不同,各有風骨,正是佛門典籍,般若心經。

床鋪上則是放著一身寬大衣物,以及一副假發,蒼白如雪,根根硬直,王安風先前在為薛琴霜準備易容所需的材料時,順便給自己置辦了些東西。

他所學易容術雖然不需輕薄面具之類的物件,但是這頭發顏色卻沒有辦法一下子就由黑轉白,即便勉力辦到,也需要時間,倒還不如提前準備。

當下隨手關門之後,往前走了數步,每走一步,身上筋骨齊齊鳴響,仿佛悶雷滾滾,掠過長空,行不過四五步時,王安風已從一名身材正常,偏顯修長的青年,化作了虎背熊腰,昂藏近有九尺的大漢。

獅口闊鼻,模樣威武豪壯,極為不凡。

待得隨手將那假發套上,以藥物暫時改變了雙目顏色,變得碧如新玉,站在僧房當中的,便已不是先前那溫和青年王安風,而是一名雖然年邁,猶自顯得豪氣的胡人老者,頗有三分老驥伏櫪,志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勇烈氣魄。

王安風又對著銅鏡,仔細整理了下細節,務求和當日所見的胡人老者一般無二,方才安下心來,將木劍斜藏背後衣物當中,大步走出。

伴隨腳步呼吸,調整氣機,不片刻已是龍行虎步,旋即盤腿坐在了院中石碑一側,寬厚手掌輕輕搭在膝上,眼看著群峰堆疊,雲霧升騰,雙目微斂,靜待消息。

他昨日曾給薛琴霜一枚玉珠,用以聯絡,只說是仿照高明武者傳音的手段,能互通有無,此時調整狀態,呼吸漸趨於細微悠長,仿佛空谷生風,隱隱雲霧,糾纏身畔左右,遠遠觀之,不似凡塵中人。

一呼一吸一吐納。

復又一聲悠長吐息。

“窮奇……”

靈台高懸,不染微塵,心境如湖,不生半點漣漪。

“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

轟隆隆馬蹄落下,掀起塵土揚沙。

一隊勁馬自官道之上奔馳,最中間拱衛著兩輛馬車。

馬匹上騎士大多都是三十來歲的漢子,皆是英武,面有滄桑之色,或穿藏藍勁裝,或是做尋常武人打扮,只雙臂有厚重皮質護腕,纏繞以鐵質鎖鏈,行進之間,嘩啦作響。

但是無論是甚麽模樣,幾許年紀,都身藏利器,眉眼當中,自有兇悍彪炳,顯然並非什麽易與之輩,路上行人見到無不退避開來,一行車馬,浩浩蕩蕩往榮月城奔去。

第一輛馬車當中,端坐了一名青年,眉宇間沉穩,但是隱隱有一絲焦躁氣,破壞了原本的氣度,狹小車廂當中,也還放了一方小桌,桌上擺著一局棋,縱橫十九道。

黑白棋子竟似是給釘死了似的,任由馬車行進,半點不曾晃動。

青年拈子,輕輕敲擊桌案。

對面是一位三十出頭的男子,胡子拉碴,不修邊幅,抱劍閉目,穿一身藍色布衣,若不細看,幾乎沒有辦法察覺。

‘窮奇’手拈棋子,斟酌許久,突然自嘲一笑,隨手將棋子扔回了棋盒當中,叮當作響,道:

“未曾想,我也有這麽猶豫不定的時候。”

“這徐嗣興,還真的給我出了好一局殘棋,也是一手死棋好棋,下無可下,非得要我親自去冒這一個險不成……”

對面男子閉目開口,道:

“公子應該回返。”

‘窮奇’道:“我又如何不知道?一擊不中,遠遁千裏,千金之軀,坐不垂堂,但是這卻已經不是我能抉擇的了,而是不得不來。”

“說來前次尋王安風多有波折,這一次觸東方家,又是橫生枝節,處處不得順心順意,王天策啊王天策,當真有人曠達至此,算盡後世一百年麽?”

布衣男子緩聲道:

“公子無需妄自菲薄,人死如燈滅,王天策機謀百變,能通鬼神,也已死去許久,當年三策分天下的名士,現在不過只剩下幾人苟延殘喘。”

“無人敵得過春秋歲月。”

“天下曾是他們的,但是終究當是我們的。”

‘窮奇’聞此豪壯之言,心中晦暗散去些,飲了一杯酒,慨然笑道:

“說得好。”